潜 伏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42 编辑 <br /><br />
　　　　　　　　　　　潜　伏

　　天空像是结满了愁怨，委屈的泪一直在抖落和蔓延。它的声音在我耳边或急骤或轻浅地叫嚣着，散开的凝露打湿了远处的太阳。

　　日子被拧出水来。每天都是，已经持续了三周还多。心情也像带着绸密雨水的珠子，潜伏在时间的牢狱里，叮咛作响，像是倔强的抗议。不知离彻底的挣脱还有多久？

　　这样沉重的日子就适合在阳台逗留，把心情从封闭的室内转向开阔的视野下，期冀间断的雨的停隙处稀释或者排遣绝望的尘埃般的心境。

　　却也有封闭得更严或放任的危机。

　　就像从六楼的阳台，飞出的那只蝴蝶，像是断了翅膀，在飞翔的途中，降落了，坚固的水泥地上印有一只枫叶的标本。

　　或许，在她试着做出飞翔姿态的前一刻，她以为随身所带的一切都会因她的跃起而消失和隐却，可以从人们的视线和记忆里退出。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却以十分尴尬的形态不可逆转地接受无数双眼睛的检阅，她放大的瞳孔里永远储存着检阅者惊诧的表情。或是，她的纵身一跃，也种植和潜伏在了她孩子尚且稚嫩却无法抹杀的记忆里了。


　　没有人追赶她生命的倒计时，是她自己截断的。她的男人没有眼泪，甚至也没有走近她的身边，为她整理最后的行囊。她试图将爱人从别的女人妖娆的温柔之乡拯救出的欲望终被粉碎，连同自己的身体。

　　雨季没有走远，淋在那片沉重的枫叶上。灵车的苍白和枫叶的血红警示着一个灵魂的最后归宿。惨不忍睹。或者她被烈焰焚毁成另一个姓氏的人，潜伏起来。而她生前的种种在熟悉者的眼里变成一个被损伤的镜像？

　　我不知道。

　　我这样想，人体内存的空间或者很庞大，许多事物，都会在其中滞留，并被无数次地复制，保存，在层出不穷的磨砺中被时间重新排列组合。她不会有衰老的迹像，她行为截止的年轮还很浅淡。

　　可是多年之后呢，多年之后，除了她的孩子，还会有谁活在对她的怀念和凭悼中，说起这段是非曲折充满忧伤的故事？有或者没有？对已在视觉里惨遭淘汰的人和事，也或者因了突然的际遇，突然的标识性物体，会重新来审视。……也说不准。

　　比如我。

　　我是在偶尔检视抽屉时发现那枚印章的。我吃惊于它在我的身边竟然潜伏了那么久。却至少有十年它被我遗忘的不知去向，便是十年前的频繁应用，似乎并没有留下苏醒的烙印。而当初我对这枚印章是有着深刻怀想的。

　　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来说，爱情的意识不会是根深蒂固的，虽然那时，我以为那个高大男孩的胸襟可以成为我脆弱得不堪一击心灵安放的阵地。他写很好的狂草，也画很美的山水。狂草逶迤，山水磅礴。但他看起来却很拘谨，像是和我的交流有很多障碍。这很难让我辩析出这种性情与他的体格乃至于笔下奔放的豪气出自于同一个人。可是我却喜欢。有一种只能意会的独自陶醉。我把这种陶醉的感觉传播给我弄档里结识的最好的朋友。我们都屏住呼吸，等待美好事物的不期而遇。可是很快，我就调离了那个单位，要到很远的地方工作。墙上红色的佈告栏里我的名子分外醒目。

　　他送来握着的纸卷，以直接而简单的方式。打开卷曲的纸，却是一枚纯得透明的长方形的印章，我的名子变成纤细的笔划在折皱的白纸上印下了满满的记号——是考究印章成形的格式，还是想要将记忆折叠起来，在离开我的背影后，逐一展开，做回味的资源。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思想还显得单薄而且空洞，只是凭空想着他的好。

　　我几乎没有再见到他，大约是七年之后再度得到他的消息，他已与我弄档里结识的朋友缔结了姻缘。

　　心里没有一丝压力。而那枚印章则成为我在财务凭证上签署意见的责任证明。直到离开那个岗位。

　　可是就在昨天，我突兀地发现了它的坚守与存在和我的忽视并无关联。而且一些久逝的影像渐渐在心中泛滥起来，层层涟漪明晰地滑过不平的心境。我才断定，原来他也是被时间的风沙暂时掩埋，潜伏在那个过往的岁月河岸了。

　　现在他露出了水面，我却已经老了。而他执拗地在我心里荡漾着昔日的风范，很帅气却也羞涩和拘谨，不可抹杀。那是我曾经喜欢过的。

　　我不自觉地拎起这段被历史锈蚀的环节，经思想的光束清理，发现，它还是彼时的样子。

　　是不是我的眼睛很容易被眼前的现状所腐蚀，所以就无端地生出与前情无关的结论，就像人们普遍对于秋天落寞情绪的判断一样。

　　我以为沉静的季节是有助于思想的沉淀和对往事的过滤的，秋天就是。我喜欢这个季节，这是思维的羽翼可以自由振动的日月。中秋的一扇窗刚刚打开，渐渐褪色的叶片便吃力地摇曳在树桠的顶端了。与旺盛的夏天相比，呈现一派憔悴的凋零，自然诱发了人们心绪的惆怅。可我是这样理解的，我以为这只是它寻找休眠过渡的方式，是夏季疯狂生长所耗体力后的放松姿式——就像午后多数人的小憩，将快节奏的行走步伐做一短暂的调整，以期下一行程的轻松便捷——它看似的一派憔悴与落寞的景像，只是生物转动过程的一种假象，它不再纠缠于土壤的表面，却潜伏于人们的视野背后，为再一个循环的叶脉饱满做着储运。

　　这样看来，无论是一个生命的殒落还是一段记忆的复苏亦或季节的轮回更新，都自有它的规则，经意或不经意的碰撞都可能导致其向意识所抵的目的进化。我常常以为一种事物的发展轨迹是沿续了原本应当承袭的路线，可后来的结果认定，并非如此。正如那个坠落的女人，那个曾经消逝了二十多年男人还有那些看似无力却在隐性的制造生机的季节，都是这样。她没有真正的死亡，她的灵魂被嫁接了，她会在今后的某一时段再次发出求生的呐喊；他也没有从我的视线里永久地消失，他只是在另一个人的生活里封存了自己的背影，让我暂时看不到他，而他的面目还是从前一样的新颖和鲜活；秋叶的衰败也好，残存也好，它都不可能从四季里删除，就像历史的演变总是悄然无声，继尔层层递进终归预期抵达设想的目标一样。
　　我好久都没有看到夕阳和落日了，可它们却是存在着的，只是被我错过了。每个人都会错过很多。但可以这样想，或许这些东西都在潜伏着，说不定哪天，它就重新诞生在你的脚下，如同太阳的暂时被淋湿，它总会在突然的一天，升起。红遍天际。

　　　　　　　　　　　　　　　　2009．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