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里，飘起山野歌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24 编辑 <br /><br />大楼里，飘起山野歌声
李灿南

虽然已经是过去了好多年，但我依然记着他们。那年单位装修，建筑公司请了八、九个农民工来搬沙运石。从他们那服饰看，就是乡下的彝族农民，地地道道的农民工。

他们干的活计不是什么技术活，活计也很简单，就是从楼上用背篮把彻下来的废旧砖头、泥沙一篮一篮地背到楼下院子里，然后公司用车运出去。又一篮一篮地把水泥、砖石往上背。在搬运中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涨红着脸，甚至有一两个人脸色有些苍白。一天中午，突然从楼里传来一阵优美的歌声。我一听，那歌唱道：

咿哟咿，哟咿哟
阿哈哈咿哟咿
咿——哟——
啊啧利啧啧。

他们是用彝族话唱，谁也不知道唱些什么？因为这对大家来说是并不重要，我们所关心的是大楼什么时候装修完工，因为受不了那无序震荡的敲打声所带来的烦燥。对他们唱的是什么内容一个也不在意。加上他们是用彝语唱，自然就不知那内容是什么。不过，时间多了几天，随着他们背上背下的来回走动，从他们歌声中听出他们不是在高楼大厦里走动，仿佛就是在山野间行走一般。只感觉那声音有一种粗旷的山野味，有时似高山流水般激昂，有时又是山风般吹过的清凉。给沉闷而又燥热的都市大楼里人为制造的烦燥空气多了丝丝清爽。一听到他们的歌声，大伙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屏心静气地不愿放走一声。自然而然地大伙便主动邀他们进屋来喝水、抽烟。但他们进屋后不接受我们递上的热茶热水，一进来就伏在水龙头上猛喝起来，羞赧中胆怯怯地用生硬的汉话说声谢谢或打拢之类的话，不多呆一分钟，喝完转身就走。

一天下午，下班后我便蹲在门口看他们一背一背往下背，又一背一背往上背的同时听他们唱歌。正巧一位中年妇女来讨水喝。羞赧中胆怯怯地问我，是不是他们唱歌影响了我们，我一面说没有，又一面问她，你们这么辛苦，唱些什么，唱得那么好听。她告诉我，我们一天背上背下，重复着一种简单的劳动，但一天上上下下不知流了多少汗，走了多少路，一天下来那双脚像灌了铅似的一样重，不唱能行吗？这也许是人们常说的苦中作乐，我们就是用歌声来减少劳动中支付出的艰辛，再说我们彝族人离不开歌，这话一点也不假。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后说，我们有传统的生产劳动、生活、爱情的长歌；大家在一起生产劳动中唱的歌那是临时想起的，谁肚才好就由谁起头唱，众人跟着。如你有时间，就到我们寨子来听，你问这几天我们唱些什么？不怕你笑话这几天我们唱的是：

上上下下背砖、背水泥，
也为了支援人家住新房，
大家快背哟快快背，
背完拿着钱就走。
好养家糊口。
啊哟哟，阿哈哈咿哟咿。

后来从她话语中我才知道，那年高考她只差4分便落榜，因家乡贫困，家中也无力让她补习，只好在家与土为生。现在她还是村民们的头，常带乡亲们进城打工，虽然每天只挣20元，除去食宿也就只有10元左右，这收入明显是很少，大家却很满足，因为不出来打工，也就没有这10多元收入；当然主要的是一方面挣点钱，也好养家糊口；另一方面让大家眼睛更亮一些，看远一点,好挣更多的钱。听着她一番言语，刹那间让我对她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中又多了几分内疚。

人啊，总是通过自己不同的劳动方式获取自己所得的报酬，虽然他们的劳动不是技术活计，然而付出的体力劳动代价是那么大，收益却廉价得再不能提，有时还找不到活做。而这几天对他们唱的歌不懂其意时我还真不知他们的艰辛。经她翻译成汉语，这简直是充满带泪自乐的劳动歌。我终于明白，他们唱歌是带着一种美好的心愿来应付沉重的劳动，我却把他们的艰辛当作一种自娱，听他们用艰辛的双脚支撑起的歌，我算什么呢？一下子让我变得十分尴尬，不知对这群憨厚的人们说什么才好？

几年过去，我也没有见到他们，但他们的歌声常在我耳边萦绕，不知他们是否还在城里打工？还是在山野上创造出一片新天地，在欢快地唱自己的歌？有时又让我在深深自责中，不留情地解剖自己的悲哀，增添了一种为明天努力做好事的智慧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