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问个好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37 编辑 <br /><br />　　她坐在墙脚下，头靠在水泥砌成的墙面上，两只榆树皮似的大手交叉抱住膝盖，目光呆滞而混浊，像石雕一样动也不动。她似乎坐了很久，又好像刚刚定格在那里，斜阳懒洋洋的洒落在她身上，使那古铜色的脸孔多了一份金灿灿的光芒，任晚风摇曳着拍打她满头银色的花絮……

她在守候什么？

逃开了烦杂的工作，在师院上学的一个月时间里，我总是散漫的最后一个进教室，最先一个走出来，而更多的时间总在校园的人工湖畔望着水中嬉戏的鱼儿留恋忘返、闻着花园的美人蕉香举步艰难、抑或独自在洒满枫叶影子的小道上来来回回的闲逛……。片刻的宁静与放松之后，心里则是无以名状的失落。而就在这时，我见到了她——那个穿着一件灰底子白碎花衬衫，时而仰头看天，时而低头沉思的老太太。我记不清，这个平凡的老人是怎样走进我心里的，我只是很好奇，她为何每天都坐在那个墙脚处无所事事，却又心事重重？或许，就是她骨子里透着的那份孤独与眼中的忧郁刺痛了我吧！

从那天起，我又多了一份心事——她是怎样一位老人？

其实，在师院家属楼区整天坐满了乘凉，拉家常的老人，而唯独她孤零零的坐在墙脚处一言不发。每天，我们有三、四次相遇的机会，看着她不变的姿势坐着，或两手筒在袖管里孤单的站着，就有一种靠近她和她说说话的冲动，但每次都是默默走过，甚至不敢让她看到我写满疑惑与关切的眼神，更没有停留片刻，哪怕假装问路与她搭讪，而每次离开之后又因没向她“问一声好”自责很久。

一个月的学习生活，在这种矛盾中渐行渐远。

在一个阴冷的早晨，云层厚厚的压下来，让人喘气都觉的为难。刚进师院大门，心就突突直跳，她在吗？那个骨子里透着凄凉却又满脸坚毅，那个我常常看却从没搭过一句话，沉浸在自己故事里的老人，她还一个人坐在那个墙脚吗？

“吱——”摩托车停住了，被我无意识中刹住了。她依旧坐在墙脚处，身着灰底白碎花衬衫，一条深蓝色裤子延至脚腕处，一双白毛底黑平绒布鞋将两只大脚包裹着，而小腿腕那凸起的青筋像蠕动的蚯蚓异常显眼，她不停的擦试着鞋上的灰尘，轻巧的似乎抚摸一个有春笋般肌肤的孩童。

老太太身边破天荒的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他手持一根树枝不停的摔打着，嘻笑着，飞起的枝叶四散开去，老人一边躲闪，一边挥动手臂阻挡，小孩子像注了兴奋剂似的更有力的挥动着枝条……。直到老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不动时，他才无趣的扔了树枝，又去捣蚂蚁洞，捉地上的小虫子玩，还时不时的佯装向她脸上扔去，毫不理会老人那含糊不清的一遍又一遍，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嚷，似乎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我惊愕的望着这一幕。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外婆。每到夜暮降临之后，在混暗的油灯下，忙碌了一天的外婆便坐下来给全家人缝补衣裳，为我做绣花鞋，拉鞋底，而我故意在灯前来回走动，害得她总是边躲闪边哄我要乖，我有时干脆把油灯端到墙角处用身子堵住，看着外婆迈开三寸金莲晃荡着扑向我，猛然一个趔趄倒地……。

我终是抑制住了冲过去、揪起或推倒他的冲动，气急败坏的“逃回教室”，然后死盯着老师的嘴，数着他吐出的一个又一个“什么，什么之说（老师的口头禅）。”

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安。她是怎样一位老人呢？

没有人能告诉我！
天气变戏法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太阳拨开云层斜射进教室，热烈又耀眼，让人有种避之不及之感，虽然阴冷了一个早晨，被晒到的人还是迫不急待的挪到阴凉处去了。教室里“噼哩啪啦”的桌椅声似乎刚刚被老师的“什么之说”掩盖，一阵微风穿堂而过，大家挺直腰板正要享受，突然，雷电交加狂风大作，黑云铺天盖地压下来，天暗了——

“下暴雨了。”我循声望去，豆大的雨点猛烈的砸向地面。顿时，教室里乱成一片，关窗的，找书的，取伞的，向外张望的，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她好吗？我被心中涌动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五点四十分，老师准时收拾了讲义步出教室。

天已放晴了，树木苍翠而挺拔，迎着夕阳愈加神采飞扬，小草怯怯的探着小脑袋，准备迎接下次暴风雨的洗礼，美人娇的花瓣溅落了一地，只有光秃秃的枝条沾满晶莹剔透的雨珠在风中左摇右晃。而暴雨后的空气却分外迷人，处处透着泥土的清香。

我心情愉悦了许多，似乎刚才的暴雨洗去了心头的郁闷和满身的尘埃。我急于见到老人，如能坐在她身旁陪陪她该是多美的事呀！此刻，那种浸人心扉的甜蜜给了我一种久违的幸福。顺着原路，在那条向左连拐三个弯就能见到老人的水泥道上，零星散落着带泥的脚印，谁会在暴雨中奔走？我心生疑虑。

远远的，就望见了那堵墙，那堵用红砖加水泥砌成的小平房的一角。再近点，老人常坐的那个地方却被一个绿军用帆布篷挡住了，且占去了屋门前的那个小花园，篷子两侧立满了大大小小的花圈，在风中像一个个舞动的幽灵，让人陡然生畏。

原来有人仙逝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先前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我停下车子，用双脚撑在地面，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老人的身影，却发现篷子旁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噼啪”作响的正是那件灰底子白碎花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