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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稀客

2021-12-23抒情散文邓中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06 编辑

稀客单位分房,搞的是论资排辈,我只能屈居一楼。也好,一层没有爬楼之累,夏天也少了些严热之苦,更为重要的是楼脚与围墙之间,还有一小片空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06 编辑 <br /><br />稀客


单位分房,搞的是论资排辈,我只能屈居一楼。也好,一层没有爬楼之累,夏天也少了些严热之苦,更为重要的是楼脚与围墙之间,还有一小片空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庭院,归我独享。

这庭院,曲曲折折,不成形状,也难以规划布局,因此我只能兴之所至,随意点缀些植物以为装饰。其实,在中国古代,不论皇家平民,还是显宦臣贾,其居室环境都很重视庭院的设计与建设,这可从他们吟咏庭院的诗词中得到证明。白居易有《朝归书寄元八》云:“柿树绿阴合,王家庭院宽。”李煜有《浪淘沙》云:“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苏东坡有《虞美人》云:“深深庭院清明过,桃李初红破。”李清照有《念奴娇》云:“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这些庭院或宽敞、或幽深、或萧条冷寂、或春意盎然,都关涉着主人的命运与心绪。

庭院的西面是书斋,我在南窗之下栽上丛竹,显然是取苏东坡诗意:“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这样,如果天气睛好,阳光则从婆娑的竹叶间泻进书斋,碎影斑驳;若是风雨之夜,竹林则会发出清响,滴滴答答,恍若天籁。因此,无论什么时候,手持一卷,坐拥书城,都能体会到一种别样的情趣。东间是客厅,廊庑轩昂,光线充足。我在迎面的墙壁上,不揣简陋,自己用隶书写了一个条幅作为补壁:“室外独留滋卉地,来年幸得养花天。”这是鲁迅先生的诗句,佳联天成,似乎专为寒舍而作。因为眺望室外,就能见到我在曲尺形的围墙外边栽下的一株春桃和在墙角下斜插的几枝腊梅,还有盆栽的兰草、矮棕、月季和仙人掌等等。花开时节,次第分明,也很赏心悦目。可以说,这个有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小小庭院,成了我屈居一楼的奢侈所在。它的春日萌动、夏日繁华、秋日飘零和冬日萧瑟,让我体会到了人事代谢、四季轮回的真谛。

于是,庭院里也有了常客,她们是粉蝶、蚂蚁、草履虫、蝈蝈、麻雀、斑鸠和知蚁们,当然还有老鼠。老鼠是颇不受欢迎的,它有时竟然窜进主人的厅堂和卧室,白天藏匿的无影无踪,到了晚上则啮人衣物,扰人清梦,是真正的“不速之客。”除老鼠以外,所有进出庭院的常客似乎都与主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互不干扰,相安无事,庭院里显示的是一派融融天趣。

直到过了两年多,也许是三年罢,这庭院才有“稀客”光临。我的老家,很有些远古遗风,至今村人仍把家里来了远方珍贵的客人称为稀客。庭院里最初的“稀客”是一只黄鼠狼。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在客厅里临池学书,正有些倦意时,见庭院的紫薇钵下闪过一条黄色的影子,定眼看时,又一切如常,正自疑惑,以为是楼上人家养的花猫时,却见到怯生生地走出了一条黄鼠狼,这让我大为诧异。对这只睽违得太久,如今在偏远的乡村也难觅踪迹,不期而至突然造访我家庭院的黄鼠狼,我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词是“稀客”,想到的第一句话是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而我知道我的这份热情只能深藏不露,因为我们之间还缺乏最基本的交流和信任。我放下手中的笔,凝神屏息,观察着黄鼠狼的一举一动。这只黄鼠狼不大,有近一尺长的样子,头背上的毛呈橙黄色,至腋下及鼠蹊部渐渐变成淡黄色,睁着一对闪些蓝光的眼睛,竖着双耳,机警地走走停停,似在追踪猎物,又似在提防外来的突然袭击。黄鼠狼在庭院里蹲伏、跳窜、谛听、搜寻了一会儿,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孤立无援。或许是对猎物的放弃,或许是对陌生的戒备,转瞬之间,黄鼠狼就象风一样从院墙上豁开的缝隙间消失了。我知道庭院外的不远处是水沟和灌木丛,那里是它栖居的乐园。

黄鼠狼又称黄鼬、鼪鼠、地猴。黄赤色的毛,颇为光滑,因其行动敏捷凶狠,所以能搏住老鼠、蛇虺和家禽;又因其肛门部位生有一对臭腺,遇敌时能放出臭气以自卫,所以它经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一股难闻的臊气。从小我就熟悉黄鼠狼的这些习性。那时,老家的冬天似乎比现在更加寒冷,每到冰天雪地的冬季,老北风会在木叶脱尽的树林间啸叫,屋檐下也会排吊出一尺多长的冰棱,而春夏间那些在林中、篱旁、涧边、坟头撒欢追逐的野免、野猪和黄鼠狼们也会突然感到食物的匮乏,开始四处觅食,这也成了村人捕获它们的极好时节。民间有一名谚语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是的,到了冬季,黄鼠狼最喜欢光顾村人的鸡屋了,村人也是有备无患,预设下打笼和锏虚席以待。对黄鼠狼来说,打笼似乎温情些。打笼是一个木制的长笼,有入口和出口,笼内设一活动踏板,用线吊着笼门,笼内放有干鱼腊肉作诱饵。村人一般将打笼罢放在黄鼠狼通往鸡屋的必经之途,或干脆就放在鸡屋的近旁,等到黄鼠狼来偷鸡时,就会闻香进入打笼,当然踏板是极灵活的,稍一用力,吊起笼门的线栓就会脱落,笼门掉下,将打笼关得严严实实。天亮以后,村人会慢条斯理地用一个布袋将打笼的屁股罩住,启开后门,关在笼中惊魂不定的黄鼠狼就会本能地钻入袋中,成为村人手中的猎物。相对打笼,锏则显得赤裸裸地充满了杀机。锏是铁制的,放在猎物出入的洞口,猎物稍一不慎,就会触动机关,锏的双夹就会合拢,把猎物的腿或脖子夹住,轻则伤残,重则顷刻毙命。

村人捕获了黄鼠狼,并不吃肉,因为他们嫌黄鼠狼的肉有一股难闻的臊气。他们的目的是把黄鼠狼的皮剐了,用竹竿撑开晾干,将皮毛卖给公社的供销社,换些买油盐的零用钱。公社供销社有一个收购门市部,小时候我常去卖知蚁壳、桃仁和烂布巾,见到里面的房梁上总是吊些收购到的狗皮和黄鼠狼皮。多年以后,村人发现似乎所有的黄鼠狼在一夜之间消遁得无影无踪,而老鼠却格外猖獗起来。老鼠们打穿农田的界子、钻进装米的囤子、啮开存衣的箱子、掀倒盛油的瓶子,甚至和猫沆瀣一气,合谋起了主人的鸡屋,村人才开始了“怀念(黄鼠)狼”的日子。

走失了多年的黄鼠狼,光顾我的庭院,让我颇为受宠若惊,它让我蛰伏在钢筋和水泥砌成的所谓居室中,想起了田野往昔的繁华,想起了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关于一只野兔的预言:“要是没有兔子和鹧鸪,一个田野还成什么田野呢?它们是最简单的土生土长的动物,与大自然同色彩、同性质,和树和土地是最亲密的联盟,看到兔子和鹧鸪跑掉的时候,你不觉得它们是禽兽,它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仿佛飒飒的木叶一样,不管发生怎么样的革命,兔子和鹧鸪一定可以永存,像土生土长的人一样。不能维持一只兔子的生活的田野一定是贫瘠无比的。”它使我的日渐干涸的心变得润泽起来。

院墙外是杂树,几年下来,它们把丫杈伸进我的庭院内与丛竹枝柯交错,在晨风和夕照中相互摩挲抚慰,喃喃耳语,接着就有鸟儿在细枝间筑巢了。鸟儿叫鹪鹩,又叫巧妇鸟,黄豆雀,也可称为“稀客”。《本草纲目》云:“鹪鹩处处有之。生蒿木之间。居藩篱之上状似黄雀而小,灰色有斑,声如吹嘘,喙如利锥。取茅苇毛毳而窠,大如鸡卵,而系之以麻发,至为精密。悬于树上,或一房、二房。故曰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鹪鹩可没象黄鼠狼一样,如惊鸿一瞥,悄然潜迹,它一来到密林就和麻雀们厮混得火热起来,有时呼朋引类,有时打情骂俏,有时称兄道弟,使院墙内外充满了一种暧昧的气息。

在度过一段温暖而又甜蜜的时光以后,到了九十月间,鹪鹩也不辞而别。冬日,它们所筑的巢形如鸡卵,悬于树枝之间,显得有些孤单和寂寞。

黄鼠狼走了。鹪鹩也走了。它们在我的庭院留下了气味和身影。它们去了那里?它们怎样过冬?它们怎样繁衍?这是它们自己的秘密。重要的是,它们是真正的稀客,光顾过我的庭院,这让我满足、期待、惆怅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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