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人与神灵的栖居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07 编辑 <br /><br />　　　　边城：人与神灵的栖居地

　　　　
　　城那边就是雪山。

　　距离很近。

　　每天早晨开窗，即可见苍崖、老树、紫岫、白云，还有山顶的雪和石头，在朝阳下发出银亮或钢蓝的光芒。

　　这是一个仰望的角度。唯有仰望，目光才能抵达神山。那些草叶和花朵，那些清泉与山溪，那些白狐、雪豹、鹰鹫以及大片大片的冰川，在仰望的过程中全都有了灵性，全部幻化成神灵，在你的想象里晃动、奔跑，飘曳与飞舞……

　　没有谁能猜测到，与小城有关的神灵，竟然是一只蓝色的蝴蝶。

　　传说：很久很久的一天，有一只湖蓝色的蝴蝶，从雪山深谷里缓缓飞出，它的翅膀上驮着美丽的星星，当它飞过小城的时候，突然遇到了风雪，翅膀被折断了，星星一颗一颗地旋落了下去。星星落到尘世后就变成了灯盏，为人们照亮了前去拜谒神山的路。

　　有两颗星星最美丽，一颗在佛寺，一颗在清真寺。

　　我记得那两座古寺。

　　第一座寺建在一个狭小逼仄的院落，山门临河，水汽氤氲，可闻汩汩浪涌之声；里面的佛殿、经堂排列紧凑，与农舍相仿佛。前院后庭均栽种雪山云杉，枝柯横空，清冷、凛然，有一种远离尘嚣的韵致。树下面又种兰草，一丛丛连缀在一起，花朵向天，花蕊间的露珠硕大清亮，能照见白云的影子。寺院里静悄悄。一年四季，风静，雨静，雪静，人也静。一个年过花甲的尼姑，守着佛陀，点灯，上香，念经，就是那么一句简单的阿弥陀佛，从她的声腔里款款走出，有了风的清凉，有了水的温润，慢慢浸洇开去，越飘越远。如果在春日，尼姑也偶尔走迈出山门，独自坐于水湄，看看前面的树木、麦田，再看看雪山，以及山顶上飘来飘去的云朵。那时候，蒲公英刚刚撑起伞盖，毛绒绒的像不谙世事的少女，尼姑弯下身，轻轻吹一口气，蒲公英就飞走了，渐渐消失于对岸的山岚之中。尼姑莞尔一笑，她仿佛是送走了一个纯洁秀美的神灵，神灵走向雪山，她也就笑了，笑得清爽，笑得自然，也笑得无比幸福。

　　另一座寺就紧挨着闹市，规制更小。三四间房子，礼拜堂为砖石结构，屋顶装饰有月牙和宝瓶，被涂染成金黄色。不管是夜晚还是白天，都能看见月牙和宝瓶指向天穹，熠熠发光，仿佛是两个永恒不息的神灯，向尘世传达着什么秘密讯息。那座具有伊斯兰风格的清真寺深藏在民舍中间，有一条巷子连着繁华热闹的商铺市场，从街道往里走，可依次看到低矮的垂柳、白杨、大丽花，甚或有穿梭往来的燕子、呢喃咕咕的蓝翎鸽。寺门面东而开，向东就是河流、村庄，再向东是丘陵和雪山，山上的云总是朝东南飘荡，那是麦加的方向。阿訇说过，只要每天都朝着雪山那边眺望，即使不念经文，也可以跟真主交谈。我认识那个阿訇，他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不善言辞，见人就是笑，低声而爽朗的笑，寒暄几句，便拿你当作朋友。他领我进清真寺，步子迈的极快，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面，一袭灰布袍子飘飘曳曳，轻盈灵动，整个人影就像秋风中飘旋的树叶。寺门前的台阶上镶嵌着豆青色石条，由于时代久远，那上面已被穆斯林的脚磨出凹凸不平的痕迹。进门时，老阿訇会转过身来，先是面向雪山，呐呐地念诵几句经文，然后才轻轻提起衣袍，将一只脚迈过门槛。进门就是一种仪式：佛寺之门，教堂之门，还有清真寺之门，它们都有着不为凡俗理解的符号意义，紧张，收敛，神圣，神秘，庄严，肃穆……

　　山城的人说，神的灵漂浮在水上。那边的雪山，千年依旧，万年如斯。千万年的雪落下来，雪覆盖着雪，雪凝结为冰川，冰川又化作涓涓山溪，山溪接下来汇成小河。在小河岸边，两座寺院就面水而立，为神灵提供安静、幽寂的住所。在我的记忆中，那两座寺院里发生的诸多事件总是伴着水，水一般隐秘幽深。比如佛寺，干净的院落间，时常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来回遛达，他们端着肮脏的碗向尼姑乞讨，但每次得到的并非钱物，而是一碗清水，水面上飘几根兰草的叶子，或者什么也没有，清淋淋的水里映着他们憔悴的脸；再比如清真寺，经堂门前老是摆一个古香古色的陶罐，那里面也盛满了水，隔几天边有人走进去，虔诚地立于陶罐边，掬起一捧水，轻轻搓洗自己的手、胳膊和脑门。据阿訇讲，来这里洗沐的人都有沉重心事，清水洗尘，洗一下就什么也没有了。水能解除魔障，水能照见污垢，水也能清洁灵魂。总之都是水，是雪水融化的清流，一点一滴折射着太阳，像雪山之神，纯洁，干净，无私，坦坦荡荡。

　　好久以来，我都喜欢把这个袖珍小城想象成一朵雪莲。雪莲，生长在幽谷峭壁，是那里的神，冥冥中吹一口气，雪莲就飘落下来了，然后幻化为城市。是的，这城的确就像雪莲。莲蕊里藏着寺庙，而莲叶则伸向世俗世界。我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新街旧巷，虽然也有聒噪，也有喧嚣，但总体还是幽静的。汽车轰鸣人声鼎沸，过去之后，更多是暮鼓晨钟，梵呗悠悠。我曾在一个月夜里行走，老远看见两个红衣喇嘛，静静地立在那里说着什么，走近，才发现他俩是对着一棵千年雪域云杉祈祷，双手合胸，念诵八字真言。一棵树，也是能听懂天籁人语的神灵么？

　　真的，我相信小城里的一切都是神灵。

　　树是神灵。水是神灵。草是神灵。花是神灵。蝴蝶是神灵。鸽子是神灵。神灵从高古神秘的庙堂里走出来，在美丽的雪山下，在流水潺潺的小河边，跟我们一起栖居，一起生活，一起谈论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