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42 编辑 <br /><br />影 子
　　那天喝过茶，他就和我一起向外走去。

　　是烟雨，很轻薄的那种。他眯着眼睛朝天上看，说挺美的啊。我也朝上看了。雨停时，我发现已远离喧嚣的城中，并且在我们的脚下，有一片声势浩大的干枯的芦苇，正被风欺凌着，显得有点飘摇。

　　他说你看，它们原本多么辽阔，可是却禁不住微风的偷袭，就像我们的心房。所谓苇欲静而风不止……

　　我就走近了它，他紧跟着也走近了我。可是我不敢回头看他，我确定他的目光正聚焦在我的身上或是身上的某一个部位——只看摇曳不定的草芥，这些等待收割的物件。

　　这是秋天的一个黄昏，因为没有阳光而使天空看上去有些陈旧，轻微的细雨也没有洗刷干净天空的颜色。我裹紧了外衣，因为我觉得翻滚着的芦苇似乎也想将我的身体翻卷起来。或许这样的举止也是一种维持矜持的掩饰。他站在我稍侧的身后，余光里就像白昼的影子。这让我有点心悸，单独地面对一个异性，总是很容易让内心忐忑。我们像天空一样沉默着，盯着眼前翻动的波浪，我能闻得见耳边氲氤的息热的气流。

　　后来的天空就渐渐的低沉了并且显出黑底的图案。可是却有月亮，残淡的，四处散着光晕的暗黄的月亮。他也真的像只月亮下诞生的影子。

　　这样的情节就让我很轻易地想起爱斯米拉达和他的骑士在巴黎圣母院外游走的台词。可惜我们没有马。徒步走了又停，停了又走。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却在我偶尔地仰视上方时能看到两颗闪光的星星。在这个略有凉意绽开的时候，我的脸孔上却像挨着燃烧的篝火。他也是，他的嘴唇上都是。

　　他指着拉长的影子，说，你看，我们是两对吧，一对虚的，一对实的。走到灯下时我发现我们的影子被踩在了彼此的脚下。我说现在看来你就是影子本身了。他说，嗯，要一直跟着你，怕你逃掉。

　　心里就融进了一个叫幸福的东西——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

　　一度，我像是在水底挣扎，他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岸。

　　因为有了他，我生活的视野在宽广的寂静里，填补着此前的落寞和消遁。我以为他就是我生活中不可隐匿的影子，在我出没有地方经常给我微笑的鼓励。

　　我很欢喜。

　　这样的日子渐渐流长起来，每天我都会在他清早的第一声问候里展开新一天的憧憬。爱情像锡枪，在割断了过去苍白的日子后，又焊接上了与未来的路。

　　可是我们都没有再见，他说如果有一天那片芦苇都不存在了，你是不是还会记得我？我说会的。可是他不信。他说影子没有眼睛。我就带他在我的领地里徜徉，在我涉足的论坛里视察，我以为那是他接近和了解我的最直接的办法，如果他也有监制我的想法的话。可是我的开放性政策，却使他陷入迷惘的沼泽，他的声音泛着暴戾的光，就像我小时候坐在屋里听到的雷声和闪电。他说怎么有人会紧跟你，也像是影子。

　　我开始觉得不快，他像是身后鬼魅的影子，一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窥视着我，检验着我可能的精神出轨，他潜伏在任意的我会经常出没的地方，说不定随时会吞噬掉我身休里健康的基因。

　　我开始害怕。害怕内心原本安份的东西被他的情绪分割和扼杀。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的心里就动摇了对他语言的亲近，而我向他挪动的每一步，都似乎有东西在阻隔着，我知道那是白昼的影子，他释放出的气流在空气中膨胀着，让我无法接进真实的他。这样我行走的步履变得艰辛起来。

　　我有点厌倦，每天身体都沉甸甸的，像肩负着一只大大的行囊，而我知道那是他的影子，就在我的身后，须臾不离地跟着我。我开始以沉默发泄我的厌倦和烦燥，我希望这样的办法能培养他对我最起码的信任。但我却听到他的叹息，然后他陪我一起沉默。

　　他沉默的期限长了，后来他就真的从我的身体里消蚀了。我心里异常的宽松，像是卸掉了粘附在身上的盔甲的影子。

　　之后，在心底空旷的日子里，我却有点不安，开始想他的好。我并没有得到期待的轻松与安宁，我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水底。

　　很多的日月后，我收到他的一条短信，是一个特定的日子。他说祝你天天心情开阔。我回过了两个字“谢谢”！我想说出很多，可是不知说些什么，觉得一切都过于轻盈，像从嘴角里哈出的气。

　　我选择了一个依旧让秋天的气息笼罩着的日子，只身赴了一次季节的约会。我又看到了被风轻轻翻动的干枯的芦苇，一层层地起伏着，逶迤着，或者少许的还被风剥离着。我站在风中，感到身体里的空洞，就像飘摇的芦苇。

　　我给自己虚拟了一个角色，站在他的方位想他说过的话：让芦苇静止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将它的身体连根拔起。……他把影子放回自己的身体里了吗？

　　我感谢这片苇子地的主人，他给我的怀念留下了一只通道。

　　离开那片地方时，天暗陈下来，因为没有月亮，所以我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我开始怀念一只影子的重量。 200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