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母亲的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14 编辑 <br /><br />
牵着母亲的手


口腔医院的电梯突然间出现了故障，带着母亲来看病的我只好领着她走扶梯。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腿脚还算灵活，但爬楼梯就显得有些吃力了。我在前头伸出了右手，母亲一只手把着楼梯扶手，一只手伸到了我的手中，我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很慢地走到三楼，到了诊室的门口她突然间抽回了手，喘着不匀的气轻声说：唉，妈老了。

妈老了，瘦小羸弱的身躯，已经佝偻的双肩，满脸的皱纹，一头虽然染过的发，也白黄居多，眼睛也像姥姥，遗传轻微的白内障，满口的牙掉的不剩几颗，还发生了炎症。妈妈老了，做不了针线活，也很难弯下腰去擦沙发下的灰尘，尽管每天清晨都和邻居大妈一起运动锻炼，但我看出记忆力远不比从前，用她的话说：脑袋里只能装一件事情。

时常自己还不愿意接受母亲变老的现实，因为从小到大母亲在我的心中总是美丽的化身。这种美丽不仅仅是她的外表，她的善良，无私和宽容，她的坚韧勤劳，好学上进，尊重有学问的人，都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并影响着我的成长。

年轻时的母亲很美，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清秀的脸庞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适中匀称的身材，既有小家碧玉的娇柔，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那种不施粉黛的天生丽质，如出水的芙蓉淡雅绰约。小时候我们同学也很追星，当时大家都收集十大电影演员的明星照。而我就不以为然，因为母亲与那些明星比较起来毫不逊色。母亲一生的遗憾就是书读的不如父亲多，她只读了中师，毕业后没有从事教育工作，而是到县政府做了办事员。工作上她努力认真，为了能写出像父亲那样一手好字，她常在夜晚灯下习练，并常常把自己练写的字拿给父亲指教，后来我竟然发现她写的字不比父亲差，甚至比父亲的更隽秀。现在每当回想起过去的岁月，她总会自豪的说：我年轻生你的时候也没有耽误一点工作，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

母亲生长在农村，她的老家叫“马场”，是一个至今都还不富裕的地方。可母亲对那里却充满了感情，在她的心目中，那个清朝喂养战马的地方不仅山清水秀，而且有着太多太多的难以割舍的亲情。她的四叔，读了几年私塾，在十里八乡的算是个文化人，国民党军占领时，要公推维持会长，结果众乡亲一致推选他，四叔觉得大家信任，也就半推半就当上了这个会长。解放后，三反五反时，四叔在劫难逃，被定位反革命判刑入狱。从此之后，四叔一家就成了母亲的牵挂，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也常靠母亲帮助和接济。四叔的大儿子春，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迟迟找不到媳妇，四十几岁的男人，直到父亲刑满出来，才娶了一房寡妇，生活更是清苦。母亲很同情春的境遇，又把帮助春的独生女作为自己的一份义务，她鼓励孩子考学，资助她读书，直到孩子毕业找到工作才算放下了心。从我懂事起就记得，母亲老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只要是能拐上弯的亲戚，都把我们县城里的家当作他们的接待救济站。小时候家里来的人都是母亲那头的，所以在我的心里形成的概念就是妈妈的穷亲戚最多。去年春节前，母亲执意让我陪她回趟老家，我知道她好久没有回去，大概是有些想念了，便答应了她。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催我上路，瑞雪纷飞的寒冬，她大包小裹拿了不少东西。我说：现在超市都开到乡下了，什么东西买不到呀。母亲不多言，只是说了一句：我能空手去吗。到了马场的四叔家，母亲拿出几扎挂面递到春的手里，说：也没有什么送的，知道你爱吃这个，你收下吧。春双手接着挂面，脸上显然有些意想不到和感动，他动情地说：三姐，这么大冷的天，难为你还跑这么远的路，就你还记得我爱吃挂面啊！四叔的家还是老式的院墙和瓦房，屋中没有取暖设施，透寒的山墙结着薄薄一层白霜，刚进去时还觉得冷飕飕的，心想这样冷的天，跑到老家就为这几扎挂面？可是春的话却让我顿时明白了母亲的心，明白了那是一颗让人能够感到多么温暖的心。

不记得小时候母亲是如何牵着我的手，含辛茹苦把我一天天抚养成人，只记得有一次牵手。那是一个夏天，和妈妈一同过马路，正赶上上班高峰，过往的车辆很多，她不放心地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一个半大小子当时突然感觉好难为情，生怕同学看见，让人笑话，我猛然间便挣脱了母亲的手，倔强说：我能走。母亲松开了手，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地说：哦，长大了。是啊，长大了，从那以后，一晃三十多年，我再没有牵过母亲的手。今天当我也不放心地拉住母亲的手，我又感受了到什么？母亲的手粗糙且显微凉，只有皮骨的干枯；母亲的手老得瘦小而没有弹性，只有硬硬的一小团。虽然这样，但当我拉住她的手时却分明感觉到这双手的熟稔，感到她的心那一刻也微微一颤。
——“妈老了”一辈子要强的母亲，一辈子把心思都倾注儿女身上的母亲，一辈子为了家无怨奉献的母亲，第一次在我的耳边说出自己老了。是呀，辛苦一辈子不知疲惫的母亲，她怎能愿意成为儿女的负担，怎能情愿把自己变为别人照顾的对象。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儿子终究是男人，不如女孩细腻。没生下个女儿，是她时常念叨的一个遗憾。今天我这个四十多的儿子猛然间牵住她的手，她多少感觉有些别样，甚至有点难为情。

牵着母亲的手感觉不比妻子的柔软，牵起来也不比妻子的习惯。拉妻子的手多少次我数不清，但每每都有一种甜蜜洋溢心头。而今天当我牵着母亲的手，却有很多酸楚和感慨在心头。妻子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只是一次给母亲亲手修剪指甲，便让老人从心里把她当作女儿看待了。而我这个儿子常年奔波在外，究竟为母亲做了什么，又做了多少？倒是跑累了想到家，想到了母亲做的那可口的饭菜，想回到母亲身旁无拘无束地放松。我体贴照顾母亲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既便是这样，我也不曾看到母亲有一丝怪嗔，半点怨言，相反她总是用那颗平常心，那双停不下的手默默地温暖，悄无声息地抚慰我的疲惫和创伤。想起她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给我做娶媳妇的棉被，想起她换乘两班公交车去菜市场为我买爱吃的卤水豆腐，想起她看到我消瘦担心生什么病而焦急的样子，想起她知道我做出一点成绩时那欣慰的笑，哦——母亲，为何我牵着你的手竟会想起这般许多。母亲的内心是期盼我能经常回家，能总在她的身边，能像今天在她需要的时候牵着她的手。可每当我要离开家时，她却从未有半句阻拦的话语，絮叨的叮咛让你看到了母亲的心。——母亲的心装满天下的慈爱，母亲的心担起万般牵挂，母亲的心承重了所有的艰辛操劳，母亲的心容下生活苦与乐的全部。我发现母亲的心全在那双手上，她从不多说，只是不知辛劳的去做。她从不多怨，始终相信一切只要通过努力就会改变。牵着母亲的手，我突然明白，女人的心和手是相通的，都说女人心灵手巧，女性伟大，可巧在何处，了不起在哪里？我要说女性的伟大就在于：她们是用双手的默默劳作来诠释一颗甘于奉献的心。


女人的手有柔情，柔情是流淌心间的一汪水；女人的手有温暖，温暖是照耀世上无私的一缕光；女人的手有世界，世界是爱的一片天；女人的手有未来，未来是儿女们成就的一个梦。我牵起了一生中两个女人的手，柔软的找回了童年的感受，枯糙的体味到生活的含辛。牵着妻子的手有着温暖和责任，而今天牵着母亲的手却是更多的喟叹，我牵的太晚，牵的太少了，这可是一双给了我一切但它却永远不会再年轻而又美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