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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江南水韵

2020-09-17抒情散文孙憨憨
江南水韵江南,水的韵味,体现在水上生活的渔民身上。他们各有专攻的技能,把水的灿烂表现到了极致.
常见的是张黄鳝的,他们走村串巷,出没在田埂水渠上,分外因人注目。他们有多种本领。夏天张黄鳝,春秋张虾,冬季捕猪獾,渔猎兼营。
其实他们算不上水上

江南水韵 江南,水的韵味,体现在水上生活的渔民身上。他们各有专攻的技能,把水的灿烂表现到了极致.

常见的是张黄鳝的,他们走村串巷,出没在田埂水渠上,分外因人注目。他们有多种本领。夏天张黄鳝,春秋张虾,冬季捕猪獾,渔猎兼营。


其实他们算不上水上生活者,吃住在船上,干活却在陆地上。黄鳝生长在水稻田里,河边田头他们翻地找蚯蚓,在水稻田里他们布鳝篓。鳝篓是一种曲尺形的竹编篓簏。二尺多长主簏,茶杯口粗,两端空洞装上只进不出的逆苏,一端直角转弯,接装一尺来长的支簏,内隔逆苏,支簏内插有串着蚯蚓的诱饵篾丝。傍晚,几百只鳝篓散放水稻田埂旁,第二天清晨,收起鳝篓,黄鳝便在篓内了。春秋两季,稻田没水,鳝篓散放河中,捉的是虾,鳝篓便叫“虾篓”。


到了冬至,天寒地冻,张黄鳝船用油篷盖住船头船梢,泊在荒郊野外,篷隙间冒出袅袅炊烟。温暖的船上生活,笼不住他们的心。他们背着猎枪,手拿挖铲,带着猎犬,踏着霜花冰屑捕猎去了。猎犬是一种四肢短小,嘴尖紧腹的小犬。


隆冬的江南并不寂寞,竹林的葱翠,菜畦的碧绿,犬奔鸡飞,农民还是很忙,只有染霜的田野,落叶的林木,显出淡淡的苍凉。捉猪獾的猎犬直奔荒坟,乱岗,树丛,草莽,狺狺不已。这时的猪獾潜伏在洞穴中冬眠,洞口用泥土或落叶伪装覆盖。猎犬凭气味能准确定位猪獾藏匿地。见猎犬抓爬得欢,猎人赶过去,去除草莽,挖开洞口,拢一堆枯枝落叶,点起烟火,把烟扇入洞内。不是把猪獾熏出来,而是观察附近哪儿冒烟。猪獾像兔子一样,“狡兔三窟”,洞穴有多处出口,哪里冒烟,便在那里张上麻袋,防止猎物逃逸。洞口掏大了,小猎犬钻进洞内,把猪獾拖出来。猪獾腿短身圆,胖乎乎的,有二十来斤重,脑袋上有竖向的灰白相间条纹,长着个平平圆圆的猪鼻子。据说,它的油治烫伤有奇效。


大宗的渔民,在水上作业。“柳叶乱飘千尺雨,桃花斜带一溪烟”,梅村的诗句像点燃了江南的春色。桃花水发,一川烟雨。最抢眼的是吱吱嘎嘎荡出河浜的网船,揉碎了水面的雾气,惊破了清晨的宁静:拖虾的,耥蚬子的,张丝网的,笃麦钓的,鸣桹的,船分五色,业有专攻,搅醒了塘河,惊飞了鸥鹭。


拖虾船走得最慢,拖着沉重的虾网,哪走得快?船梢阿婆一手吊绷,一手当橹,双脚站稳,上身扭啊扭啊,扭得网船晃悠悠,扭得船头阿公像个不倒翁,扭得春花开口笑,扭得秋苇白了头。忙碌的渔家夫妻:白天拖虾卖,夜里照田鸡,哪有工夫闲嚼蛆﹙无用的闲话,吴语叫“嚼蛆”﹚。令人伤感的是,拖虾船永远是黯淡的,破破烂烂,东钉西补,黑不溜秋,像叫化子穿上百纳衣。如果与耥蚬子船相遇,人们会对两船的强烈反差感叹:耥蚬子船锃亮崭新,金灿灿,亮闪闪,像刚出阁的大姑娘,同样的渔船,差别怎么这样大呢?


耥蚬子船干活轻松,穿着新簇簇花衣的阿婆在船梢摇橹,穿戴干干净净的老公船头耥蚬子。老公持两根竹竿,一根梢端系三尺见方小网,戳向河底,竹竿搁在左肩上,右手拿一细竹竿,端头横装一截竹片作耙子,将河底的淤泥往网中耙。耙满一网,荡去河泥,便是蚬子。船几乎不动,船梢阿婆把着橹,打着盹,初一一橹,初二一橹,爱动不动的,像倚窗绣花的思春闺女,发呆的时间长,动手的时间少。船头老公小网小耙小动作,干这烟擦火不着的活计,竟然过着船新衣新家具新的滋润生活。难怪人们叹道:“这叫‘吃力不赚钱,赚钱不吃力’。”


我问过拖虾船的渔民,干吗做这“吃力不赚钱”的行档?也去耥蚬子,不就发啦。那渔民瞪大了眼,话像被噎住了,呆了一会,转过神来,一脸不屑,嚷道:“什么?叫我去耥蚬子?叫我去耥蚬子﹗那算什么行档?”他像受了奇耻大辱。人人以为自己的职业是神圣的,对自己的衣食饭碗有切肤之爱,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一招鲜,吃遍天。那时,一技在手,很少跳槽,往往子子孙孙传承下去。一个行档,数代人专业技能的结晶,改换门庭,简直是数典忘宗。


夏季的江南田野,除了是张黄鳝的旺季,也是农民忙于管理的季节。水稻油绿如海,远接天际,田头山歌此起彼伏。赤足走在田埂上,你不是歌者,也会变成歌者,不是诗人,也像是诗人。“烟雨瞑濛昼景昏,农歌四野竞纷纷。东村群唱西村和,南陇余音北陇闻。”


郁郁葱葱的江南夏日,只是天热。热得树上知了叫声一片,热得地皮发烫,赤脚难行,热得稻田里的小鱼小虾浮起了雪白的肚皮。俗谚:“六月不热,五谷不结。”江南的富足,来源于夏热。热得牛喘气,热得狗伸舌,热得农民嫌田间水烫,不下田赶活。


下不了田,便在河边车水,六个人扒在龙骨水车上面的车杠上,脚踩水车吱吱嘎嘎响。内行人听车声便知道,车水人并不卖力气。卖力气的精壮小伙子车水,踩的是单关,水车发出风扇似的“扑扑扑”声音,车口吐出水龙,像道雪白的瀑布。天太热,车手不能太卖力,六人轴的水车,得九人干,三人轮换休息。水车龙骨上扎个草把,每转一圈,车水人手里用车前子草芯扎的算筹拨下一根,百圈换班。即使换班,也累人,车水人脱光衣服,只扎一根布条遮羞,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查一下农典,自古以来,农人车水就是这样赤条条的。


日头西斜,热浪稍退,人门才掮了耥竿下田耘耥。“麦要拥根,稻要漱根”,水稻经过两次耘耥,耥得水稻的白色根须漂浮水面,耥得杂草全部根除。耥竿是根长梢细竹,耥耙是钉有长铁钉的鞋形木板。手把耥竿,前头耥耙翻泥吐水,后头竹梢在上下翻飞,凭空给静穆的田园注入了生气。


七月三十日夜里,烧罢“狗屎香”,暑气热浪才渐渐退去。秋凉了,金风飒爽,丹桂飘香,河菱上市,“处暑萝卜白露菜”,象牙样的鞭笋,玉屑般的银鱼,潭塘金爪清水蟹,丰饶的物产一齐涌向水乡集镇。集镇码头,舟船幅凑,镇上逼仄的青石板小巷,熙熙攘攘。茶馆里,乡谈土语,茶客人手一只竹篮,俗语,“上街不带篮,赛个活讨饭”。日上三竿,上市的人散向乡村的角角落落,他们手挽竹篮,走下水栈,划起小划子,穿塘进浜,就像一只只渔鹰。带回家的,常常是几块豆腐百叶,哄孩子的滋油白糖糕,油酥饼,有气派点的买上鱼,割点肉。


若有闲空,在集镇上漫步,小巷深深,素墙黛瓦,寻常门户进去,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昔日的官宦之家,三进四院堂,角门进去,便是一家园林。亭榭对峙,回廊蔓绕,园林中心,便是一池碧水,小桥曲曲弯弯,几架假山旁水而立,云纹玲珑剔透。古树浓荫匝地,佳木蜷曲婀娜。邑人孙原湘有诗:“软红尘里小蓬莱,画阁文疏对岸开。七水流香穿郭过,半山飞绿进城来。酒多按节倾家酿,花不论钱遍地栽。莫笑耕夫多识字,梁时便有读书台。 ”


有位京城老人,到这里怡养了十年。他对我说:《红楼梦》中贾宝玉说,女娃子是水做成的,我看江南的人,江南的景、江南的风俗,才真正是水做成的,都是那么水灵,体现了水的资质,水的韵味,上善若水啊。老人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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