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妈妈（外一章）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49 编辑 <br /><br />永远的妈妈（外一章）

作者 尘子

离 开

她打扫好家里的卫生，坐下来看电视。儿子走过来紧紧靠着她坐下，娘俩一边看电视一边讨论。用生活中的成人观点诠释一些电视中的话题，年少的儿子未必听得懂，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接近少年的心，他们交流得很欢畅。

儿子很兴奋，手舞足蹈地比划，她不说话，只静静地听儿子说，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好久了，她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

儿子变粗的音波从那较为幼稚的嘴唇传出来，显得十分成熟；嘴角上长出黄色的细细茸毛软软地颤动，她突然心中一酸，双眼被一种液体侵湿，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儿子的话嘎然而止，冷漠地望着她，眼神的距离很远，皱着眉，说了一句什么话，好像是在天际之外，她听不清。

她同儿子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郁闷与不欢快填满了她的整个岁月，她除了吃饭时与儿子说说话，过问一下学习情况，其它时间她几乎沉默不语，与儿子交流倒成了一件很奢侈的消费。

这种状况已经三年了，她与孩子他爸的矛盾越陷越深，两个大人一见面，像是战争爆发的前奏，乌云密布，硝烟弥漫。儿子小的时候，总会紧张地偎依在她身边，全身颤抖，现在都已成了习惯，见他回来，钻进自己的小屋，不出来，胆小怕事的倒是她了。她每天用同一种面部表情冷漠地应付着那个叫做父亲的他，或者用极度恐怖的眼睛怒视着那个叫做父亲的他，再就是躲避瘟疫一般逃避与他见面。

每次硝烟过后，便是长时间的冷战，他不回家，她在家收拾残局，弥补硝烟给儿子带来的伤痛。当家中只有她与儿子，面对年幼的儿子，她的心便开始宽慰。她把一切苦闷种植在心底的家园里，每隔一段时间后，她会沉静下来，找寻孩子父亲的好处，在心灵经营着他的好处，她甚至对他没有一点怨恨，甚至原谅小S对她的侮辱，哪怕打她一顿，哪怕他疼爱的是小S，而她还是这个家中的主人，她便会气消。

女人经常很脆弱，这种脆弱，她多半不愿意让儿子看出来。

当家中的硝烟再次弥漫之时，她第一反映是保护儿子，拉住儿子的手，不拉住儿子的手，那手好像马上要飞走似的；护住那棵年幼的心，不护住那心，那心好像是易碎的玻璃，马上要碎了似的。她像对待襁褓中的婴孩一样，以为这样，儿子就不会因为家庭的硝烟而受到伤害。其实，儿子早已经受到伤害了，她再怎么呵护，都无法弥补家庭战火带给儿子的伤痛，又其实，儿子早已比她坚强多了，如其是她拉着儿子的手，不让儿子受到惊吓，不如是儿子在拉着她的手，给她一些男人的坚强。

时间长了，儿子有些不耐烦，怒吼声比谁的声音都大：“闹什么？都给我滚。”

儿子的性格本来如她一样十分地懦弱，缺少男孩子的刚气，这一怒吼，让她大吃一惊，儿子长大了，儿子可以当联合国的秘书长了。她开始向儿子倾诉心中的苦闷，谁知，这个联合国的秘书长，只是个挂名，没有实权，况且随时都有被取消的危险。

她又沉默了，在漫长的人生中煎熬着日月，儿子也在经受风雨的跌打。

“炎凉社会你最能承受的是什么？你的坚守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是好友说的话。

她坚守着，以为总有一天，日升月开，华堂流彩，总有一天，爱漫金山，情溢海岸。就这样，她坚守了十八年，她从儿子粗犷的男中音中，突然意识到生活价值的真谛。是战争结束的时候了，她想。

她对孩子他爸的爱已经被连年的战争耗尽，她的脸开始枯黄，她的心开始崩裂，她的情开始移位。彼此除了冷漠，再也没有恋情让她回暖了，驱散冰霜，驱散浑浊，才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真诚的爱。

紧张的空气在儿子的一声怒吼声中结束了，她的心情经过昼夜的洗涤，清爽了许多。

她走过去，关掉电视，与儿子遥遥相对，说：“这个时候，如果妈妈选择离开，离开这个家，请不要问谁是对？谁是错？你支持妈妈吗？”

她的话音一落，家庭的空气好像突然板结了，这个家十分地陌生，心的距离越来越远，儿子半响没有回答，她想到敌视与仇恨，叛离与怨恨。

几秒钟的死寂过后，儿子却很轻松地说：“妈妈，我支持你。”

她如释重负，懦弱的她在生活的磨砺中学会了担当，增强了勇气。她选择离开，想独自带着儿子离开这个家庭，离开战争的现场，离开曾经的沧海桑田。离开这个家，是对生活的负责，更是对儿子的负责。

如果时间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会经营一个清静的环境、安宁的生活、幸福的感觉，她还会经营一个快乐单纯的世界。可是，时间啊，时间，匆促而来时，她根本没有看到，她沉溺于一种死亡的挽救中，而不是放弃寻找新生。

情感的断裂，如一座雪山的崩裂，战火制造的高温，是一场人为天灾，这场天灾以压倒一切之势倾巢来临，谁也没有能力阻止它，谁也没有能力救治它。除了被动地接受天灾的突然袭击，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捡回一条残喘的命，总会看到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她懂得，儿子迟早也要离开她独立地生活在远方。她能够给儿子的，就是让儿子立即有一个宽松愉快的环境，让这个硝烟弥漫的家立即平静下来，她有能力开垦出一片新的荒原，而没有精力去收拾战争的残局。就像发达国家，垃圾处理场最好是放在发展中的国家。

她的主意已定，儿子也欣慰地接受，家中的空气活跃起来，延续在他们之间的是愉快的心情。

永远的妈妈

晚上十点钟，她安排儿子去睡觉，儿子不想睡，直到那个叫做父亲的他酒醉醺醺地回到家，她只好嘱咐儿子坐在书房里看书，轻轻地同儿子说：“我想和你父亲谈谈，你不要出来，回避一下”。

没想到，酒醉中的父亲一进家门，推开书房的门，恶狠狠地对儿子怒吼：“还学什么学，难道你还能学得进？你这也叫儿子，你妈妈要和爸爸……离……离婚，你……你当一个旁观者？你是不是巴不得父母离婚？”

儿子听到父亲的怒吼，一动没动，委曲的泪就要流出来了。

她借了儿子以往的胆量，文明永远没法与野蛮讲道理，野蛮的道理便是看谁的野蛮装备更有力量。她不顾一切，泼妇一般与他对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个叫做父亲的人没有吭声，铁青着脸跌跌撞撞地倒在长沙发上，反抗声越来越响亮，他彻底被反抗声击倒了。

她拉住儿子的手，“儿子，你还是过来吧，你面对一些事情也好，有些事情是人生必须面对的，不用怕，妈妈永远是你妈妈。”

儿子听话地走过来，坐在客厅的短沙发上，儿子的脸转向一边，用后脑勺对着父亲，她坐在儿子的对面。此时，她猜想儿子的心情一定是坏透了，她叫了儿子一声，娘俩的眼睛相互对视了一下，她看见儿子的眼睛中有着坚韧与不屈服，也看出儿子的眼睛中有对未来的瑟缩与畏惧。

她又一下子内疚得无地自容，自责地问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坚守了呢？”她忧郁地对儿子说：“以后会好起来的。”

孩子他爸听见了，恶狠狠地啍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离婚协议书交给了她，她没有立即看，而是交给了儿子。儿子看得很仔细，然后哭了。

她走到儿子的身边，与儿子坐在一张短沙发上，并用力握住儿子的手，说：“不用哭，不用怕，妈妈还是你的妈妈”。

儿子愤怒地闭上眼睛，站起来，对着天花板，嘶哑地吼：“为什么不准妈妈进我的家？这是我的家。”此话一出，便气愤填鹰，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一泓冰泉从儿子闭着的眼眶里溢出来，她也跟着哭成个泪人儿。娘俩哭作一堆，是那么地脆弱。

她说：“儿子。对不起！不能给你一个完好的家”。

离婚协议书上，要她净身搬出这个家，母子不许见面。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小男人宁愿赔女人一幅棺材，也不愿女人带走半毫财产反抗的，而小男人是可以任意背叛誓言的，任意挥霍岁月。

小S之所以用那么凶恶的语气对待她，因为身边有爱的猖狂。她无语，谁叫她选择放弃而不是坚守？谁叫她选择战争而不是沉默？爱再怎么猖狂也是没有错的，如果她心中有爱，她肯定也是猖狂的，那是一种骄傲。

她要感谢的是他让儿子从她的肚子中孕育而出，儿子是她最大的爱，也是她最大的安慰。她骄傲地望着儿子，笑了。

她就要离开曾经被人侮辱过的家，是一个多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呀，怎么可以哭呢？

她接受所有的不平等条约，只要还她安宁，只要马上能离开是非现场，一切便是伟大的、宽容的。儿子啊，脚是长在自己腿上的，见不见面，谁管得了谁呢？


她从儿子手中拿过离婚协议书，看都没有看，签了字，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儿子看她字签得那么快，着急地阻止她：“为什么不要财产？他为什么不准你进我的家？你为什么同意让他管我？这是不平等的。”

她的喉管立刻堵塞，许久，挤出一句话说：“儿子，妈妈永远是你的妈妈，爸爸也永远是你的爸爸呀。”

她挤出这句话，是那么地撕心裂肺，她要离开这个家，也是那么地撕心裂肺。她是个自私的女人，是个不能容纳错误的女人，是个不愿意接受事实的女人，此刻，她最多是个看破红尘的女人。

从儿子愤恨的表情中，她已经知足了，生活并没有完全背叛她。儿子真的长大了，尽管还未脱离稚气，尽管还没有学会独立思考，但能分辨是是非非，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她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阳光仍然会灿烂地升起来在早晨的窗口。

“儿子，你十五岁了，很快就要成年了，不再是妈妈担忧，你有自己的行动权，谁也控制不了你的，你随时随地可以来找妈妈。妈妈的离开，更可以锻炼你在生活中的独立能力。”她把儿子留给了那个常年发生战争的家，她走的时候，默默叮嘱儿子，“要学会尊重父亲，接纳父亲。如果生活中需要妈妈，妈妈会随时伸出温暖的手和你在一起，我们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但是，还同在一片蓝天中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