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香如故

玫瑰香如故

文★汤如浩

　　夜晚来临的时候，暑气还没有完全降下来。空气中飘逸着一股灼人的热，像涌动的暗流，不可阻挡。 　　除了灯光的眉眼，别的都在暗处，像是躲藏起来的，不真切。视觉的功能不能很好的发挥作用，嗅觉就特别的敏锐。作为夏天，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气味的大集合，是味觉的盛宴，富丽堂皇，精巧绝伦。尤其在暗夜，这个特点很突出，它们被一股热浪簇拥着，植物的气味、动物的气味、土地的气味，生机勃勃，喧哗吵闹，是一群大大咧咧行走的人群，横冲直撞的样子。 　　这是我在夜晚行走时候的感觉和收获，没有行人的街道，还是有些空寂，还是有些风，和我的足音。没有外界的干扰，我真切的感受到夏天的韵味了。各种味道中，野玫瑰的暗香最为突出，也最浓烈，显得有些霸气，不管不顾，扑着我的鼻息，很是野蛮，有强制的意思在里面，人就会有些许的窒息感。但是，其实沉浸在气味的环绕中，也是一种很妙的感觉，风和热浪的的组合也很奇妙，加上暗香，我有些眩晕和窒息。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田野的气息，在村庄环绕四周的小城，它们在夜晚悄无声息的进入，像蒙面的夜行人，身影轻巧而飘忽，不容易捕捉，但无时不在。于是，我会想象在小城之外的田野，此时的风景会是什么样子，碧绿的庄稼，高耸的白杨，绿草泛滥的小路，任蚂蚁的小小身躯爬过去，挠得痒痒的，也不会在乎了，这样的时刻，都会是静默的吧。生长抑或吮吸水分养料，和牛的反刍一样，慢条斯理。悚然一惊是白昼强加的，夜晚是一个需要静思的时刻，植物和大地，还有我，总会有些迷离的时候，现在最合适，没有喧嚣，可以把思绪理一理，生长或者发展，都是思考的题目，我会如是思考，它们也会。但我看不到它们哲学家一样思考的模样，只能想象。 　　我应该靠想象填补的东西很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的骨子里，渴望自由的行走，信马由缰的生活才是我向往的，甚至流浪。但现实生活中，我无疑背离了自己的初衷：满满当当的日程安排，无时不有的琐碎事务，注定了我只能在狭小的空间中作为困兽犹斗状，忙忙碌碌，做自己一直完不成的事情，甚至好几个月，无法走出四周铁制栅栏的大院子，踱过来踱过去，还是一样的生活。 　　就像现在，河西的夏日就在眼睛跟前，距离迫近得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甚至嗅着了熟悉的植物气息了，但我还是不能很好的去观察和感受，王子猷雪夜访友，至门而止，只能说明魏晋时期江南名士的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我却不行。夜有些深了，今晚需要我做的事情和明天需要我做的事情，不容许我这样去做，想吧想吧，爱怎么想怎么想，步伐却不能停止，走走走，一贯的生活做派。从这个意义上说，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冥想者。所以，我审视我的很多文字，多少都有些喃喃呓语的味道。 　　就像关于夏天，大多，我是从窗户里看到的。 　　记得初春的那段时日，我就蜷缩在房间中，除了大多数时候忙那些永远忙不完的事情。闲暇，就是观看阴阴晴晴的天空，风霜雨雪，寒来暑往，面对自然界的万般变化，发自己的感慨和喟叹，时至今日，依然如此，或许，填空我闲暇的物质，除了漫无边际的幽思，别无他物。前几天，被派到几十里外乡下的学校监考，车轮滚滚，客车中人声鼎沸，猛一回头，从车窗里蓦地映现出葱翠的田野和幽蓝的雪山，还有树木的青翠和飞鸟的起落，一切，都那么新鲜。才发觉，自己没有亲近田野已经很久了。 　　这是不是自己的慵懒造成的？ 　　挂在我口头最多的一个词汇：忙碌。这可能是我最好的借口。忙于工作，忙于应付，忙于完成大大小小铺天盖地的任务，忙于……每天清晨，我穿行在小巷中，步履如飞，碧绿的小树细语飒飒、路边小菜畦中的各色蔬菜娇嫩、如风铃奏鸣的鸟鸣啁啾，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理由也简单得只有一个：忙碌。忙碌掩盖了很多鲜活的东西，比如东张西望的随心，比如漫步田野的悠闲，比如花前月下的喁喁私语，等等，都忽略不计了。物质的生活可以将人变为纯物质的人，为了物质，放下了很多的东西，这可能是很多人的无奈。乐于去做的事情大多时候都遥不可及，它们是明亮的群星，在苍穹熠熠闪烁，但距离我们，又是多少光年的路途呢？ 　　生活中，我想我应该是一个很刻板的人，寡言少语，自闭沉郁，闷闷不乐，从这儿到那儿，一路小跑，神情严肃，表情呆板，唯恐遗漏下些什么。点头颔首，都是一种客套，属于礼节性质的；寒暄招呼，更是如此。呆板的生活可以将鲜活的人变得同样呆板，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因为我就是很好的注解。夜晚来临的时候，尤其像夏天，几许微风吹拂，漫步或者东游西逛，该是最好的选择吧，身心散漫，思想自由，进入夏天的月夜，应该美妙无比。可我做不到，我的身体和内心都有些疲惫，当我从铁栅栏的大院子里走出来时，大多时候已经是真实无比的夜晚，关于纷红骇绿的田野和夏天，无法尽心享受。夜晚是属于思想和味觉的，与视觉无关。 　　这样的夜晚，田野的气息扑面而来，小城鳞次栉比的楼群不足以抵挡它们的攻势，一方英勇向前，另一方则会节节败退，田野围拢小城的优势可能就在于此，是没有办法的。当然，那些若有若无的飘逸气息最终还是有所游移，时缓时急，窸窸窣窣，在它们不太熟悉的地界，脚步终究有些迟疑，犹犹豫豫，颇为不自信，造成这种态势的根源，无法查找，尤其在我，更是迷惘。只有野玫瑰的芳香是一个例外，在暑气和微风的共同作用下，那种气息格外浓烈，很野蛮，扑向我的鼻息，气势汹汹。 　　我忽然记起来，这是铁栅栏内的野玫瑰的功劳。记得四五年前，我们从小城的东部搬到了北部，三座高楼数月之间拔地而起，一下子就把小城的北郊拔高了许多。那些民宅围拢在周围，显得有些猥琐不堪。新环境新楼房，大伙儿信心十足，义务劳动义不容辞。宿舍楼内的铁架子床上加上厚厚两层湿杨木板，高耸而沉重，两个人一组，一前一后，从大门口一直搬到五楼，气喘吁吁，搬了两天多，我的脚踝腿弯和双手，都鲜血淋漓。但我们高兴，对未来充满憧憬。包扎好，拉沙子铺小广场，地砖深红浅绿赭黄，设计几何图形，左右对称，看起来壮观，耐看。一个月左右，初具规模。植树种草，美化环境。野玫瑰是从深山移植过来的，枝叶已经有些枯蔫，奄奄一息的样子。那时候铁栅栏还是红砖随意垒起来的围墙，摇摇欲坠；工程队的老头儿坐在旁边的油毛毡屋顶的小屋前面看管修建楼房卸下来的模板，似睡非睡；小屋子旁边的木板堆前，一只黑色的大犬瘦骨嶙峋，在无数次狂吠之后，警惕性依旧，对我们虎视眈眈——即便主人并没有给予它丰厚的回报，它依旧忠心耿耿。我们用铁锹挖出了数个硕大无比的土坑，一一将野玫瑰栽植进去，培土，踩实，浇水，夕阳西下，肚子咕咕直叫，有人在冷眼旁观——还有些松树没有栽植在一条线上，差强人意——那时候我也有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一千多万的的政府资金投入，原本的规划应该包括这座院落的角角落落，为什么我们还不如修建的民工那么滋润，他们甚至可以笑话一些平时只会教书的人们铺出来的砖地不够平坦？但回家之后，躺在松软的床铺上，有一种“健康的疲惫”，我想象在不久的将来，在新的环境，一切都多么美好啊。在鼾声中，更是如此。 　　四五年过去了，美好不光顾我，这是我的原因。其实，我也不需要多么美好的东西，美好有时是人的一种心境，可我也没有获得。身体没有获得，心灵也没有。一切原封照旧，连我的步伐也没有改变，我知道，我的心灵是有些苍老了。此后的那几年，纷纷攘攘，呼啦啦来了一群又一群人，参观，取经，视察，大院落里一年比一年好，还有铁质的栅栏将我们包裹在里面，绿树，鲜花，青青的草坪，宽阔的马路，孩子们灿烂的笑脸，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电视，报纸，舆论，都是花团锦簇，奖状牌匾，多得不可胜数。那些监工似的在旁边冷眼旁观我们整饬院落的人，已经高就了。我们没有改变，我更没有改变，我的双手腿弯脚踝的伤口依旧，我也依旧，和我一样的人也依旧。 　　好在夜晚，没有什么可以左右人，连星星也不能。只有野玫瑰能，野玫瑰在暗处，芳香却在明处，我躲不过去，谁都躲不过去。这样的芳香熟悉，熟悉了好几年，会一直熟悉下去吗？尤其夜晚，每每在芳香的环绕中回家，就会想起雪山、田野、庄稼、绿树等等一些与乡村有关的东西，而且会一直联想下去。我就很奇怪：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呢？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09-6-28 22:3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