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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苍老时,我依旧凝望那条河流

2021-12-23叙事散文洪水河畔
苍老时,我依旧凝望那条河流没有人知道马营河的名字。在河西走廊,那样的河太多了,它们大多发源于祁连山,流经草地丘陵、村庄城镇,消失在茫茫的荒野戈壁之中。河水流过的地方,没有帆影,听不到渔歌,岸上的景物,似乎永远只是胡杨梭梭,西风白云,或者是古……



  苍老时,我依旧凝望那条河流

  没有人知道马营河的名字。在河西走廊,那样的河太多了,它们大多发源于祁连山,流经草地丘陵、村庄城镇,消失在茫茫的荒野戈壁之中。河水流过的地方,没有帆影,听不到渔歌,岸上的景物,似乎永远只是胡杨梭梭,西风白云,或者是古铜色的落日,或者是如梦的残月,在河流的尽头渲染着一种亘古的苍凉与悲壮,做一番无望的守候。平静、散漫、柔和、干净的浪花涟漪,命中注定无法走向大海,所谓内陆河,它的前生今世本来就是一个悲凉的宿命。
  马营河属于黑河水系,从历史上看,那条很朴素的小河曾经养育了辉煌一时的军马场。如果追溯到汉朝之前,匈奴、月氏等北方少数民族也曾在这条并不宽阔的河岸边繁衍生息,遥想当年,他们逐水而居,盘马弯弓的生活,或许会留下许多浪漫、自由的牧歌诗篇,但这些都成了迷茫的烟云,没有信史的年代,游牧民族的生活足迹,尽付阙如,留给我们的只能是想象与猜测。一条河,以怎样的方式书写和记录历史,千载之下,谁也无法考证了。惟有能证明的是,祁连山依旧,年年的白雪压顶,年年的云飞云扬,还有马营河畔的芨芨草、白杨树,在瑟瑟的西风中摇曳,述说亿万斯年的岁月沧桑。
  对一个生命而言,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抵达历史的彼岸。诗人于坚说,心灵的阳光照亮的只是河流的表象。我的故乡离马营河很近,童年时,河流给我的印象是那蓝宝石般清澈的水,水边星星一样盛开的野菊花,总是看到野兔、雪狐、猫头鹰之类的飞禽走兽在岸边逗留,照着自己或漂亮或丑陋的影子。最常见的是一个牧羊的女子,她把羊赶进河滩里,然后就坐在绿油油的草甸子上,吹口哨,唱山歌,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痴痴地做着,看她的羊儿吃草、睡觉、撒欢。还有一个流浪汉,在河边的土崖上挖了个窑洞,昼出夜息,像一只忙碌的蚂蚁。军马场的三四个姑娘,每天黄昏都要沿着河岸散步,采一些粉团花与狗牙草,戴在黑油油的发辫上,让风吹得摇摇晃晃,那样子叫人想起从明代或清代穿越时空隧道出落至今的山野村女。
  马营河忠实地记录着故乡的一切。它像一面镜子,映照着那些平凡、琐屑、散淡、混乱的生活场景。某个夜晚,有一对情人走进了河滩的白杨树林,枕着隐隐的浪花涛声,完成了一个凄美甜蜜的爱情故事。某个黎明,一个老人离开了人世,几十个汉子抬着棺材,把他埋进了河坡上的黄土地,他什么也没有留下,漫长的人生最后变成了几朵红红绿绿的纸花,被运送灵柩的子孙抛进河水,很快就消失了。那个时候,我和读中学的伙伴,每天都要从河边走过,呆在河滩的树林中,根据村人提供的线索,寻找那对情侣留下的痕迹,但除了茂密的冰草、大片的马兰花之外,连一根发丝也没有找到。更多的日子里,我们是偷偷地躲在河边的芨芨草丛里,传阅一本叫《性知识手册》的科普读物。印象中,那本书的封面是天蓝色的,画有一条弯弯的小河,有几株芦苇,两个男女靠在一起,手里各拿着一朵洁白的芦花。那年月,性还是一个禁区,设计封页的人一定把性跟水结合了起来,在我们的内心中,那所谓的肮脏和丑恶,的确还是水边的蒹葭芦花,摇曳着诱惑,摇曳着神秘。
  但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有读到。读到的依旧是清凌凌的河水以及水中的云朵、蓝天的倒影。脱掉衣服,把黑紫的肉体平放在水波里,让小狗鱼和蝌蚪在光溜溜的肚皮上爬来爬去,痒痒得大声喊叫。偶尔也会有女性从那个独木桥上走过来,看见我们,也只是笑笑,或者拣起一土坷拉扔过来,嗔骂道:坏小子,当心鱼把鸡鸡给叼走啦。然后就袅娜着身子,走过河去了。河水平静地流着,流着天,流着地,流着山,流着人,我们的少年时光就这样随着马营河流走了。现在想起来,可能觉得有几分空茫,有几分萧索,一切都显得无序,充满悬念,支离破碎,但一切又是那么纯洁、原初、自然、干净。
  记忆深处,马营河总是与乡村的苦难生活结合在一起的。那些离河很远的村民,几乎每天都要赶着毛驴,到河里驮水。干旱的季节,一瓢水就能救活一棵麦子和豌豆,也给他们的生存带来了希望。一个山民一生都无法痛快的洗一回澡,临死,梦里还装着马营河的波涛。磨坊是很多。王家磨。屈家磨。陈家磨。但那些破旧简陋的房子里,很少看见有人的影子,一斗小麦倒在磨盘上,巨大的石磨缓缓转动起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磨坊里回响,仿佛是吟唱一首苍凉沉重的歌谣……
  多年以后,我离开故乡,走进了一个小城,这里也有从祁连山发源的季节河,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条河已经没有了清澈和宁静。我从故乡带来的对河流的影象开始一点一点碎落。每当我走过河的两岸,游移于目光中的不再是绿树、花朵、天光,云影,而是塑料袋、纸屑、避孕套、黑色的油污,好像是生活的暗伤,漂游在时间之上。没有了洁净,没有了纯朴,没有了原色,河流还能叫做母亲吗?
  河流应该是人类心灵的归宿。我相信,当自己老了的时候,会依然眺望故乡的河,用干净的眸子凝视那一脉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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