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旧忆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46 编辑 <br /><br />
端阳节留给我记忆里的，无非是吃粽子，挂香袋，悬蒲艾。相传五月初五是三闾大夫投汨罗江的日子，是日，小孩胸前挂香袋，大约是为了昭示屈子的品德节操馨香溢世吧；而粽子据说是堵鱼虾的嘴，防止夫子的尸体受损，后来慢慢演变成为节日食品；民间有“蒲剑斩千妖，艾旗招百福”之说，谓插蒲艾可驱邪；听说南方还有赛龙舟的习俗，大约表示竞相营救屈原吧，前几年好像看过电视的直播，没什么印象了。

在我的家乡，还有这样的习俗，订了亲事的男青年须在端阳的前日，安排家里主要女眷去未过门的媳妇家，将可人儿接来家里团聚，端阳节早晨，婆婆带着新姑娘去集市，从头到脚一身新是不用说的了，红包也是一定要给的。而结过婚的姑爷，却有岳父母派男眷接去家里过节。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才十八周岁，在一所离家十多公里的小学任教，因为农村有早婚的陋习，所以我父母便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我是我们家第一个吃商品粮的，父母给定下的择偶标准很简单：必须是商品粮户口。

第一个端阳节时，我的婚事一点着落也没有，学校放了一天假，我和一个同事兼师兄同道回家过节，那是初四的傍晚，晚霞很灿烂，走在路上，不时遇到被接去过节的大姑娘小媳妇，师兄比我大着好几岁，人长得也不算英俊，触景生情，未免长吁短叹，我嘴上劝慰他不必着急，其实心里也发毛，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那抱孙子心切的父母。

那个端阳节过的很无味，总觉得父母对我笑得很勉强，我心里暗笑他们的封建，但隐约对异性有了感觉，也许就是从那个端阳节开始，我一个毛孩子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

考虑归考虑，这事急不得。到了中秋时，依然没有眉目，回家过节，看父母笑的脸上多了些忧戚的神色，这让我很不安，便暗下决心，争取年底让父母开心起来。

到了冬天，好事上门了，我父亲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在商店待业的女孩，母女两人生活，比我大一岁，没上过学，又高又胖，和我“对过相”后，七大姑八大姨又来我家实际考察过，表示满意，关系便算定下来。我虽然很在意女孩没有文化，但想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加上父母高兴，也就懵懵懂懂同意了，觉得终于完成了一件任务。

说实话，那时完全没有想过今后有可能和这样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只是为父母以后不再唠叨了而高兴和轻松。人在年轻的时候真是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定亲后，除了那年春节我去给她母亲拜年，顺便接她来我家过两天，平时我们几乎没什么来往，因为腼腆，也因为学校离商店隔着十多公里。想给她写信，她还不认识多少字，让我一肚子文采没地方用，心里便隐约有些失望和遗憾。

又到了端阳节，学校照旧放假一天，我依然和那个师兄同道，他还是没找到合意的，很是羡慕我，我也有些沾沾自喜。到家后，没见到那女孩，母亲告诉我，是因为商店逢节日生意忙，走不开，但说好了明天自己过来吃饭。我也无所谓，可能是步行了二十多华里，很累，那一夜我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早晨我去了商店，女孩果然很忙，看见我，让我去房间坐一会，我知道她的所谓房间其实是商店的仓库，瓜田李下的，便没好意思进去，在一旁看她忙碌一会，搭不上话，便告辞回家。中午，快吃饭时，女孩来了，不知为什么，我看她比以前眉眼顺多了。我们待在我的小房里，局促地谈了一会话，她好像有什么隐忧，多次欲言又止，我也没在意。

饭后，一家人正兴高采烈地聊天，女孩有些无精打采，我以为是上午太累了，便让她去我房间睡会，她说不要紧，突然就哭了，一家人很紧张，先是怎么问她都不说话，后来终于道出了原因：她的亲哥哥在江南一个县的商业局做个小头头，最近回来说要将她母亲连同她一道迁过去。她一再说对不起，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卷钱，说都是我家给她的，其中有衣物折合的钱。我铁青着脸，问她愿不愿意为我留下，女孩闭着眼睛摇头。父亲在旁边默默抽烟，母亲已开始流泪了，我想数落女孩几句的，想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一家人很尴尬地待了一回，我说，好吧，你去你哥那里，比乡下条件绝对好多了，这是你追求幸福的权力，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们就这么结束吧，我送你走。

母亲似乎想说什么，我怕老人家气头上说出不好听的话来，赶紧送女孩出门。

送了几十米，出了村子，我说，就在这里分手吧。女孩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连着说对不起，然后向我走来，她的意思也许是要和我亲热一下，我赶紧后退，说，走吧走吧，希望你能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好好过一辈子吧。

往回走，我为怎么劝说父母而伤脑筋。父亲倒没什么，母亲还在伤心地哭，我劝得凶她哭得凶，后来好像是来了个串门子的邻居，母亲才止住悲伤，我借口说晚上要护校，慌张向学校赶去，一路上胡思乱想，暗自发狠要找个比她好十倍百倍的。晚上我那位师兄也回学校了，我和他喝得酩酊大醉。

女孩很快离开家乡，从此再无消息。有一年我去她所在的那个县城出差，觉不出那个县城比我生活的集镇好在哪里。我现在生活的很安宁，也许我和她真的没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