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住在天上
2021-12-23抒情散文宋长征
有一天,村庄住在了天上,云住在了村子里。我们就成了会飞的人。 要知道,很多年了我们一直在渴望飞翔,春种秋收,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想想,为什么呢——天那么远,地那么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不过是一堵土墙围成的院落,不过是一件御寒的衣衫,不过……
有一天,村庄住在了天上,云住在了村子里。我们就成了会飞的人。
要知道,很多年了我们一直在渴望飞翔,春种秋收,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想想,为什么呢——天那么远,地那么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不过是一堵土墙围成的院落,不过是一件御寒的衣衫,不过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糊糊粥,却为之奔跑了许久。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始终没有找到可以飞翔的翅膀。
生在乡村的人都做过同一个梦。在起起伏伏的老河滩上,那里种着粮食,也埋着祖先的朽骨。我们的脚步,熟悉每一条田垄,轻轻走过,知道哪里最适合播麦撒谷,知道哪里最适合栽瓜种豆,甚至还知道,哪块田里的仓官儿最多,粮食熟透了却并未下手,以示对孤寂的老河滩上陪伴我们度过那么多光阴田神的忠诚。飞翔,哪怕在最低矮的洼地里,只要有飞翔的欲望,脚蹬着田埂,张开双臂,肋下斜挎着象征日子的麦与菽,都可以一飞冲天。此时,天是烟青色,看不见阳光,也没有云层,地气在四处袅袅蒸腾。此处彼处,都是适合飞翔的地方。飞翔的时刻,可以没有思想,只因为这个古怪的家伙,不能当衣穿,也不能填饱肚皮;但不可以没有方向,在天尽处有星明明灭灭的微光,是永恒的指引。
——那该是我们住在天上的村庄。
坠落。一两声鸡啼,再自由的飞翔也会自由落体。南岗子上的麦子旱了,西洼地里的油菜到了开镰收割的日子。锄头与镰刀都悬挂在乡村最显眼的地方,莫非也做了一个关于飞翔的梦,明晃晃的刀锋,诉说着在苍茫夜色里自由的穿梭。
其实,生在乡间的事物,都应该有梦。一棵草,纤柔而多情,在春天探出嫩嫩的芽尖,说不定不过晌便被一只调皮的羔羊,抿进嘴里,左嚼右嚼,疑惑的眼神直向母亲发出提问——难道这就是春天的味道,咽不下,嚼不动。甚至还有些扎嘴。一棵草飞翔的梦想由此破灭,在飘渺的星光下独自啜饮一滴露的清泪。那只啃啮青草芽尖的羔羊要不要飞翔呢?昨日被放羊的母亲赶进小河滩上的一片芦苇丛里。芦苇丛里有鸟,扑扇着翅膀打落一羽羽纯净的阳光,阳光很好,羔羊躺在母亲温暖的臂弯里,梦想和鸟儿在天空一起飞翔的样子。——那白白的云朵是不是家乡,一朵朵,一团团,轻柔地呼吸。羔羊不愿意醒来——谁又愿意在一个飞翔的梦中醒来呢?自由地漂浮,轻松地追逐,把沉重与泪水暂时忘却,把辛苦与忧伤甩在一旁。做一次云般洁白的梦之洗礼。
天上是谁的村庄?天上有一片云,是不是地上就有一座村庄?
我为何有些踟躇呢,我的家住在村子里,顺着哪条崎岖的乡间小道,拐过哪几棵在春天花开如雪的刺槐,都了如指掌。甚至走过千里万里,一闭上眼睛,就会腾空而起,飞向那座并非住在天上的村庄。
这个梦能做多久——一年,两年,抑或一生?
柔柔的,是村庄的夜色,点一挂月明,也点亮那么多盏星灯。那个身在他乡的你,是不是正对着星空发呆,想象着哪怕变成一只夜色中的流萤,也要寻寻觅觅,找到自己住在天上的村庄。那个村庄可以没有耕种的田野,父亲就不会光着黝黑的脊梁,在漫长的岁月里耕耘。他亲爱的老牛,就不会一步一喘,停在地头的苦楝树下,任凭鞭子举起,落下,浑浊的热泪两行,也不肯再踏进那不知深浅的土地。住在天上的那个村庄没有那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让娘跑弯了腰,跑白了发,多少个夜幕低垂的时刻,坐在村头的刺槐树下,等着一去经年儿女们的消息......
我不能哭泣。在村子里的炊烟并未停歇之前,在土地上的绿并未消匿之前,把悲伤藏在心里。我的那个梦,一个飞翔的梦,也许正在孕育,也许从落在村子里的土地上那一天算起,一刻也没有中断。我们都会老,像木匠六爷,像瞎二爷,像犇爷,都会像秋天飘落的黄叶一样轻轻飘落,然后融进脚下的泥土,再也找不到踪迹;我们还会新生,像留根,像小石头,像每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在河滩上读书的春生,一茬接一茬,接续着村庄的气脉。
好吧,有梦就让我们珍藏起来。当又一天的朝阳升起,当感恩的阳光铺满大地,当土地上的粮食学会了飞翔,当泪水与苦难,终有一天烟消云散。我们会一起飞向天去,飞向有云居住的地方。
那是住在天上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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