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月豆花香

又是五月豆花香

一

几滴翠绿的布谷鸟叫声洒湿了五月的村庄。河西大地的村庄此时像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晨曦中躬着腰，步履显得极为缓慢，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深怕有所闪失。

村庄就这样是被鸟的叫声吵醒的。灰色的布谷鸟站在村子里最高的杨树稍上，它俯视着村庄所有的门被打开，两支眸子不停的搜寻没有被黎明的曙光剥出的村院，直到最后的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它欣喜的闪动着翅膀，掠过打着呵欠的小麦地、伸着懒腰的玉米垄向更远处飞去。

小麦地埂上的草尖尖上是农家人白天没有带走的汗液，一群蚂蚁潜伏在那里吮吸着盐分。河西的小麦发育的迟缓，白色条形的花朵婆娑摇曳，风吹过来，俯下身仔细听，像插在大地上的铃铛，把丰收的喜悦传进麦场！

玉米像一堵大堤，拦截着风的大脚迈进村子里的庄稼地。它们排列整齐，纵横有致，不挤队，从这里走一次，心里踏实极了。感觉自己就是这一方土地至高无上的领袖，注目礼让你应接不暇。一身有多少疲惫都会在这儿斑斑驳驳的脱落，逃逸的无影无踪！

蓦地，鼻孔中一股淡淡的腥气形似脑虫，沁心、醉人。

这是庄稼人点播在玉米地旁边的蚕豆和豌豆花发出的信息。庄稼人最怕地荒着，在地埂与玉米的空间，蚕豆一股脑的生长、开花结荚，它们不受拥挤，不与同伴争肥。它们吃的都是庄稼人给的独食，比大田的开花要早、要饱满的多了。

二

小时候，我们弟兄姊妹多，母亲常年病恙缠身，大哥十六岁就去陕西当兵，父亲虽然在生产队当队长，一年下来挣得工分兑换的粮食远远填不饱我们的肚子。每到春天播种的时候，我总会跟在父亲的身后，父亲是生产队溜种的能手，小到攥不住手的胡麻，大到蹿成一堆的蚕豆种，父亲都会均匀的撒播在村子里贫瘠的土地里，无论秋天收成如何，父亲都可以赢回村民的赞誉。

其实这与父亲的胳膊有关联。

父亲幼小的时候，在一次玩耍中不小心把两只胳膊全弄骨折了，落下一对镰刀把似的胳膊肘，小种子正好会从他的指缝溜下去，大种子经过他的手心准确的落在各自的位置上，匀实极了。

村子里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一大群跟在父亲的背后，大人们都知道，是刨食来了。

麦子种在春分的前五后五这几天，迟了结子少。我们一群伙伴们在春寒料峭里得瑟着身子，趁大人们抽烟的功夫齐刷刷的栽在地里用双手刨刚刚溜进犁沟里的豆子，而后在大人们熄灭的火堆里烧着吃。父亲分明把豆子注意撒在犁沟外面，自己还“啧啧”的咋着嘴，说自己跟不上犁地的牛，叫犁地的慢些。犁地的大声吆喝几声，干咳一下，暗示父亲已经把豆子洒在犁沟外了。

大人们歇息的时候，父亲也趁人不注意在火堆里丢两把豆子，吩咐我们不要把火弄灭了，和蔼地挨个摸摸我们的头。

饥馑的岁月总是那么漫长。日子一天天在大人们起五更睡半夜的艰辛里打发着，我们盼望着随着大人们播进土地的蚕豆早日结荚，那份奢望绿着我们童年的梦幻，醒来时，母亲总是问我嘴里吧唧着梦见在吃啥了，我说，在吃你煮的蚕豆了。母亲笑笑，把我搂进她的怀里。此时，我就觉得不那么饿了。

枣花一开，豆花也随着娇艳起来了。白色的肌肤贴着墨绿的茎秆，许是开迟了的缘由，蚕豆花一脸茫然的样子。

终于到了麦子扬花的季节了，豆子被五月的阳光奶大了。

母亲摘豆的时候，她的一对粗大的辫子掠过豆秧，，母亲白皙的皮肤和豆花映在一起，引来无数只各色的蝴蝶。豆荚在铝制的盆子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这种声音遥远而又极近，是火堆里刚刚刨出来的豆子在父亲脚底下为我们踏破的声音，清脆悦耳。

母亲摘豆的时候，从色泽和豆子的位置很容易分辨出豆子的成长大小，是否适宜摘。多像我们兄弟姐妹，小时挨在一起，肉贴着肉，长大后各自朝自己的方线走去。蚕豆也一样，分的越开得荚角越是最饱满的，也是结的最早的豆子。

母亲坐在灶火门前，一手拉着风匣，一手剥着豆子。我会从母亲的后背爬过去搂紧她的脖子。母亲背后发出淡淡的豆花气息，我冷不防两手伸进她的衣领，母亲转过身子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母亲的吻就像炸开的豆子，在我脸上乱蹦。

母亲把嫩一点的豆子穿在一根棉线绳子上，煮出来晾冷了等我去学校时吃。那时我们以脖子上挂的豆子长短作为荣耀，这荣誉好像是我终身的，整整一个夏天我都在伙伴们面前威武着，我觉得我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将来我要种上一大片豆子让母亲好好吃。

这种天真的想法没等两年，在我十二岁那年春天，蚕豆还没下种的时候，母亲因患脑淤血而去世。

母亲去世那天，天气特别冷。旁晚的时候，我放学回来，见大姐在我们家哭泣，说母亲还在医院。不一会儿，二叔骑着车子脸色阴沉沉地给大姐说，安慰好我和二姐（二姐比我大三岁），说是我们的母亲不在了。

我不知道母亲不在是什么意思，依然在院子里玩耍，像撒在冰冻地面上的豆子，蹦蹦乱跳···

后来父亲告诉我，母亲跌倒后至生命的最后，只模模糊糊的念叨了一句我的乳名，再什么也没说。

三


又是一年豆花开的季节了，望着田地间的豆花和刚刚显露头角的豆荚，依稀中，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过来，在我的周围盘旋的几次。

我想，那一定是母亲的化身，不然它什么迟迟不愿飞走。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09-6-5 20:0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