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怀旧系列之六十：乡村婚姻三部曲

　　　　　◆乡土怀旧系列之六十：乡村婚姻三部曲
　　　　　　
　　　　　　　　　　　　□文/于文华


　　乡村婚姻虽没有城市那么富于浪漫色彩、那么叫人怀恋，但自有独特的魅力与非凡的元素，以其卓尔有异的特质与散发着淳朴田野气息给人思索——传承着千百年乡村文化与民俗积淀的精华，发扬光大着一些优秀传统的礼仪风俗，繁衍生息着香火、子民与家园的希望。 　　乡村婚姻讲究明媒正娶，从一而终，一旦缔结了百年好合，一般会白头偕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会半途而废，在新新人类闪婚般谈恋爱、闪电般结婚、闪电般离婚的今天，乡村婚姻自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一般要经过相亲、定亲、结亲三个过程，我比喻为婚姻三步曲。
　　　　　　　　　

　　　　　　　　　　　相　　　 亲


　　乡村里的青年男女长到一定岁数，进入谈婚论嫁的“幸福时刻”，一般需要媒人穿针引线，从中撮合。马家庄的马双宝，瞅上了青石湾的郭兰兰，是不敢也不能主动登门提出约会的。先试探着说给父母，看父母的意思。

　　父母听着儿子的叙说，都是本乡本土的，姑娘尽管未必知道，但女子父母各方面一清二楚，脾性品质、为人处世是了如指掌，自然十有八九会慨然应允的，赶忙找攒劲媒人出面提亲。让两个年青人见见面、碰碰头、说说话、过过目。也有极为个别的男女，或是两人原本就是同学，知根知底，或者在跑来跑去看电影、推来搡去瞧大戏、走马观花赶集置办年货，或是一块砌干渠修水库平田整地的大会战中一见钟情，互生爱慕，早就递过眼色、传过纸条，但他们要走到一起，也不能省略请媒人这一关。

　　　乡村里专门有一种人，乐此不疲地从事着“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工作，成就着乡村爱情与婚姻，被称之为“媒婆婆”——其实，媒婆婆不光有女人，男人也有，一般能说会道，见多识广，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虽然成亲后有婚姻不顺者找上门闹事，有结婚后日子过的不好秋后算账，吵架时互相埋怨，指责媒人瞎了眼，怎么介绍了这么个扶不起来的傢伙。但媒人却毫不理会，被人一央求，说些积德行善的好话，自会屁颠屁颠继续走东家串西家去说媒。媒婆婆一般都是兼职的，也有零时客串一把的。花庄子的刘福子大了，和于家场的于栓玲岁数差不多，两家的家境、父母的脾性也大体吻合，有人会主动前去男方家说事。男方家自然十分欣喜，做一顿好饭，说一箩筐好话，临走千谢万谢，端一双崭新的布鞋，买了时兴礼物请着去提亲。算是正式请到了介绍人，娃娃的婚事全指望、仰仗来人的说辞了。

　　介绍人（媒人）善于言辞，巧于周旋，相当于民间的外交家。两方都说暖心暖肺的妥帖话，听着实在、舒畅，感觉无论男女前途都一片光明。到女方家也是落落大方，不拘常理，被正正规规请到炕上就坐。端来一杯热茶，吃几嘴难得的白面馍馍，或许还要抽一锅子烟渣子，才滔滔不绝地说起小伙子的种种长处：老实、本分、厚道，会务习庄稼、过日子，关键是性格脾气好，成了亲，绝对日子不赖，过到人前头（大包大揽，至于日子究竟过到如何程度，除了两人的努力与奋斗，还有各种不确定因素）。至于长相嘛，没说的，乡里娃，就图个身体好，一顿饭吃好几碗，肠胃里没疾病…… 　　女方的父母在姑娘长大后也是火急火燎的着急，但轻易不表示出来，以显示女子的不同凡响。其实，找一个好婆家和善待女子的小伙子，是养姑娘父母的普遍心理。但女方的父母在第一次提前时会故意端起架子，故作矜持，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地说声：“娃大爸，回头再说”——这再说可大有讲究。女方的父母，会动用各种社会关系，暗中对男子的家庭背景、其父母待人处事的态度、家境到底如何、小伙子的脾性是否像介绍人“天花乱坠”形容的那样好，刘家人是否有遗传病史……一切都是不动声色地进行。待了解的差不多了，也不急于开口，自然就有介绍人再次登门前来问。若是不大中意，会将皮球踢到下一代身上，说娃娃年龄尚小，还不急于出嫁，她的娘还想着多养几年。或是镇上工作的娃她舅舅说了，给介绍什么秘书。就盼着哪天去相亲，要是相中，攀上一门城市人，那是娃娃的造化，拉攀着日子过得去。话说的客客气气，很随和很实际，毕竟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面孔。若是事情成，自会说“我们没有啥意见，叫娃们接触接触一下再说”，自然叫介绍人安排两人正式见面相亲。

　　相亲的地点因人而异，因具体情况有别，视不同的季节天气心情以及姑娘的个人喜好而定，完全取决于女方。或是家里（第一次一般少而又少）或是集市或是地头或是村头或是小树林或是河滩。要是年前，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就安排在赶集中，远远地瞅一眼，找个僻静的小饭馆或者干脆就在临街的酿皮摊上入座，随便吃一顿饭，话语不多，一切全利用眼睛交流。要是女子将揣在口袋里的绣花鞋垫拿出来，抿嘴一笑，一把塞给小伙子，事情十有八九成了。介绍人自然跑的更勤快了，在男方家受到的礼遇也会“水涨船高”。若是瞅不中意，啥话不说，默默吃饭，自有介绍人带话。要是农忙时节，乡村夏夜的打麦场，或者是人约黄昏后的村头大树下，都是绝佳相亲地点。


　　女方相亲时一般会请个参谋或是助手。或是闺中密友，或是家里的姊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时介绍人说的是身穿蓝色碎花的女孩，小伙子却偏偏瞅准了穿粉红色上衣的当家子女孩，真有歪打正着的相亲。

　　　相亲后双方中意，还不能正式确定婚事。女方家还要实地走访，美其名曰“看家”，一般由女子的母亲或是嫂子一两人，有泼辣胆大的女子也会亲自出马，到男方家看家底。有篇文章说看家时人数众多，七大姑八大姨，还要连吃带喝住在姑娘家，甚至帮着干农活，我想这是不大了解中国乡村实际情况的猜想。八字还未一撇，要是事情不成功，七八个人连吃带住，姑娘以后怎么嫁人，还有什么脸面，怎么收场。一般不大会兴师动众，一两人即可，最多三人。事先也不打招呼，甚至连介绍人都不惊动，“打枪的不要，悄悄的干活”，完全是“微服私访”，问一问村民情况，听一听一个村子的人怎么评价小伙子及家人的。有些和男方家关系不睦的，也会说一些风凉话。一路打听到男子家，房屋几间，是否有骡马牛羊，家里的铺铺盖盖，穿穿戴戴一目了然，是不是和介绍人说的分毫不差（自然有水分，就看水分的多少，是八九不离十，还是根本就不靠谱）。乡村农民也会“造假”，相亲时约莫差不多，有些人家为了婚事成功，会借来邻居甚至亲戚家的骡马或者是一头驴子拴在院门外面，借来大立柜、五斗橱摆在家里，借来大白毡铺在炕上，有人连相亲的衣服都借，连同口袋上插着的钢笔……为了成亲，人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讨得女方家看家的满意。

　　　我的非正式相亲次数多，在女方家的亲戚家，在女方工作的单位都有过，但最后正式相亲是在媳妇的二妈家里（事后才知道）。我被介绍人带着走进一户人家，喝了几杯茶，被媳妇的二妈二爹盘问了几句，就端来了臊子面，先是一个姑娘进来，瞅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走出门，叫我心里不知道说啥好。吃第二碗饭时又进来一个高挑个姑娘，眼睛大大的，身穿绿色军便装，显得落落大方，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叫我怦然心动，将饭放在炕桌上，巴望一眼，也匆匆走出。究竟是第一还是第二个，不大清楚。出门后介绍人问我看上了哪一个，我说是第二个。他呵呵一笑：不错，不错，眼力不错！其实，我从第一眼就认定了苗条的女子，第一个要我找就“拜拜算了”（因为我是教师，找一个正式工作的女子，在那时候人家还挑挑拣拣，说说话话，而相比之下，找一个乡村女子则绰绰有余，是我挑选别人，自然由我说了算）。

　　相亲时乡村婚姻还有一个必走的环节叫“合婚”——双方写好生辰八字，互换庚帖，找阴阳先生合婚，如果实在合不上，相中也不行，叫做“人肯天不肯”。不过这一点，比较开明的人家不过分讲究。婚合成了，下一个步骤才是定亲。

　　　　　　　　　　　　　　　　定 　亲


　　定亲是结婚的前奏曲，是乡村婚姻中至关重要、不得不走的一个环节。相亲认可的男子，为了能够将意中人早日娶进家门，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阶段，催促介绍人早日正式定亲。

　　定亲也叫对象，是男女双方婚姻中一个颇具正规的仪式和礼节。若说相亲是慢四步的话，定亲就是快三步，半天即可定多一天就敲定有关事宜。但事前介绍人在男女双方家里穿梭奔忙，要尽可能地玉成此事，不辜负男方的重托，也让自己的介绍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由女方家选一个黄道吉日，再由穿针引线的介绍人通知男方家，好做筹备与安排。蒸馍馍是其次，准备礼物也不再话下，关键是彩礼。礼金多少由女方家提出，少者数百元，多则上千元。（现在已经突破了万元大关）。家境贫寒的女方家，要的礼金多，生活稍微富裕的人家，要多少在姑娘出嫁时，全部当做嫁妆陪了过去。对象是工人干部，反而要的彩礼少之又少，这是为了姑娘日后生活的美满考虑，相信只要对象对待姑娘好，过个一般日子十拿九稳。对象是解放军也相对少些，一般平头百姓，尤其对象是弟兄几个的，担心日子落到人后头，彩礼要的多，陪嫁却少——需要经常的周济周济。

　　精神抖擞、信心百倍的小伙，在介绍人的引领下，以准女婿的身份，第一次走进女子家中，心中有些兴奋有些紧张有些喜悦也有些激动，手中提着大包小包——有精心蒸好的20个黄皮馍馍，馍馍上点着双点撮，四四方方的猪肉方子（取平安幸福之意，斤数视家庭情况而定，最少四斤，多则不限，这猪肉是为了定亲时招待来客炒菜做饭用的），有给未来岳父孝敬的烟酒，有给丈母娘孝敬的新衣服，还有给未来媳妇准备的时兴衣服，以及必须要具备的礼金。彩礼一次不够也不要紧，可以“分期付款”，名叫补礼。但不能无限期后托，不然会影响结婚的时间。还有用红布缝制的两个包袱——这是为了媳妇成亲时包衣服、鞋袜以及其他东西。

　　定亲时大户人家要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小门小户的平头百姓图个吉利，日子再贫穷，也杀只鸡，炒几样小菜，温几瓶酒，请几个知己或者当家户族的年长者来做客。现在随着日子的越来越好，老百姓家的定亲也排场而大气。去年正月我的姑舅给姑娘定亲，摆了十几桌酒席，比过去人家的结婚都热闹。

　　我相亲后不到数月，一心想早日完婚的父母催促介绍人早早定在一个星期天订亲，我到街上找了半天，才有同事瞅了一件比较好看的衣服（结果定亲媳妇看不上，一次都没有穿。）提着两瓶酒，两个礼盒，一大提包馍馍去了岳父家。

　　他们家门庭打扫的干干净净，请来了当家户族的几个长辈，介绍人一一作了介绍。我轻声咕哝着叫了，看岳父点燃了三根香，向他家的祖先叩头祷告一番，我也跟着上香叩头，然后开始吃菜、喝酒，我斜跨在炕沿边，给媳妇的长辈一一敬酒。饭不敢吃的过多，害怕笑话。话也不敢多讲，说错会贻笑大方的。说实话，对象只是端饭时匆匆忙忙看了几眼，也没有说话，就随同介绍人跨出她家的门槛。

　　回去后我才发现大提包里有半把白面、少许大米——这也是讲究，意思是“添米添面”之意，回了两个馍馍，我想意为有来有往吧。

　　　　　　　　　　　　　　　成　　亲

　　成亲即结婚，是婚姻的最后一步。乡村人家无论男方女方都要贴红对联，宴请亲朋好友及庄院邻舍。

　　　女方家的宴席比较随意，要赶时辰吃完。先让随同出阁女子的西客吃第一道席。西客多少没有一定限额，全是知亲和姑娘的好友。有些地方人数少，八人或者十二人，有些地方多达几十人，但人数必须是双数。陪嫁的东西大件抬在外面，让人们观看——先前是杂木箱子，大而笨重，后来改为五斗橱、大衣柜、皮箱，现在冰箱、彩电、洗衣机也走进寻常百姓家，陪嫁的东西布置一间屋子绰绰有余。女客查不多都要翻看陪嫁衣服，欣赏新娘子的化妆，指指点点一番，已经结婚的看到那么多的好看衣服，心中酸溜溜的，眼睛潮潮的。准备结婚的，也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姑妈和伙伴们夸赞着针线活好，一针一线纳的细密，图案花纹绣的好看鲜艳，打扮的好看，就像花朵一样艳丽迷人……衣服和鞋垫等都包在定亲时男方家拿来的红布包袱里面，装在木头箱子（五斗橱或者皮箱里面，是女子的真正意义上的小金库）。陪嫁的除了家具，还有洗脸盆、梳妆台、香皂（两个），棉被两套，以及灯盏（先是煤油灯，后来是台灯），预示着日后两人前景一片灿烂，日子红红火火，像红色火焰一般升腾明亮，像燃烧的灯盏一样光明亮丽。

　　娶亲是男方家的大事。娶亲人数也大有讲究，人数要双。娶亲娘娘岁数不能反冲，最好家庭和睦，生活蒸蒸日上，公公婆婆健在，既有男娃又有女子，儿女双全，用意不言自明。

　　娶亲的交通工具最早是骑马（甚至骑驴），后来是生产队的木头轱辘大车以及胶皮轱辘大车。革命化婚礼时有人骑自行车娶亲，也很时髦。再后来是解放牌大卡车，只有少数人家才能够找到，将西客和陪嫁全部拉在一起。现在西客坐在大轿车里，新娘子乘坐小轿车，嫁妆另外有三轮车拉着，风光十足，惹得路人驻足观看。娶亲队伍见树就贴“树神远避”，见水就贴“青龙远避”，见碾坊磨房就贴“白龙远避”的红纸帖子。

　　新娘子到男方家门口，早就等候半天的人燃起了响亮的鞭炮，新媳妇大姑娘半大小子争先恐后地一睹风采，评头论足一番。礼桌上有香案，上面有米面升子各一，米上插花，面上插银器，还摆着酒具。新郎新娘进门时要端上米面升子，放到院子中间的香案上。然后举行敬神仪式即“拜天地”，主持人唱着念祝辞：

　　　香案设在xx方，一对新人拜五方， 　　　一拜东方，一生刚强，腿脚勤快，眼明耳亮； 　　　拜了东方甲乙木，盖房建业不缺木。 　　　二拜南方，夫妻成双，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拜了南方丙丁火，夫妻情投意又合。 　　　三拜西方，三星高照，敬遵家训，牢记纲常；
　　　拜了西方庚辛金，夫妻勤劳财源广。 　　　四拜北方，四季财旺，孝敬爹娘，克勤克俭；
　　　
　　　拜了北方壬癸水，夫妻恩爱鱼游水。

　　　五拜中央，五福安康，秦晋之好，地久天长； 　　　拜了中央戊己土，建业修灶不犯土。

　　　拜完天地拜祖先，拜完祖先拜爹娘，然后就是夫妻对拜。最后再端上米面升子入洞房。走路时双脚不能沾地，姐夫或者姑舅用两条毛毡或红毯子互相倒换着，引导新郎新娘步入洞房。有种说法是谁先进入洞房，谁以后掌管整个家庭，具有话语权与财权。新娘一走进，围观的人们围上来抢着撕去窗户上粉红色的纸，一来图个吉利，二来也借此沾些喜气。早就围拢而来闹洞房的同村的伙伴亲戚，把新房团团围住，将新郎新娘围在炕上，丝毫无法动弹。一要吃烟：专门咂一根新娘吸燃的香烟；二要敬酒，要新娘朗声叫伙伴的称呼，条件都要比照着假象的孩子叫；三要做各种游戏，说些顺口溜、绕口令等，这些游戏、顺口溜、绕口令都隐含着性启蒙的内容。

　　　次日按照西北风俗要磕头。小叔子早准备了一把铁锁，铁将军把门，需要新娘子掏钱，才能出门。姐夫、姑舅们准备了一条长木凳，凳子上预备了马鞍子，要新娘骑马而过。有厉害的角色一脚踢翻，疾步跨出。也有机灵的主，说些好话，许些送鞋垫的愿，才可趁机溜出。

　乡村婚姻是乡村男女人生的精髓，是乡村日子兴旺发达的基础，也是乡村人们津津乐道的永恒话题——温馨，宁静，平和，实在。

（全文5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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