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声声
2020-09-17抒情散文天池之水
喜鹊声声初秋的清晨,没有一丝风,天空已经泛白,放眼望去,像有一层厚厚的轻纱,缠裹着万物,使得天地间一片朦胧,看不到远方。一条灰白色的乡间小路伸向远方。小路两旁,高的矮的长的短的杂草,无所顾忌地疯长,挤占小路的空间。一辆机动三轮车沿着仅够容车
喜鹊声声
初秋的清晨,没有一丝风,天空已经泛白,放眼望去,像有一层厚厚的轻纱,缠裹着万物,使得天地间一片朦胧,看不到远方。
一条灰白色的乡间小路伸向远方。小路两旁,高的矮的长的短的杂草,无所顾忌地疯长,挤占小路的空间。一辆机动三轮车沿着仅够容车的水泥公路前行。一堵红砖砌成的围墙,像是一条特意给马路划上的平行线;整齐的围墙的一处,被人为地掏出了一洞。车在围墙上的破洞处处骤然停下,从车箱里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人膀阔腰圆,短平头。女人身材娇弱,一袭长辫。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与我的妻子。
这是一幅立体的荒野图——画框是围墙上的一道豁口,图案是围墙内的风景,满园荒凉关不住,一片杂草透墙外。
妻子向画中走去,我跟在妻子后面。
钻进围墙的缺口,眼前与其说是芝麻地,倒不如说是草地,地里的芝麻像汪洋之中点缀着片片帆影。远处,那为数不多的诸如芝麻之类的庄稼隐若在田野,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是优质良田。极目四野,看不到一个农人。只有正前方拔地而起的角铁焊接的电缆支架格外惹眼,支架上几根电缆若隐若现地连接远方,像是可以弹凑美妙音乐的五线谱。
妻子拿起一顶帽子戴在我头上,我帮她戴好手套。一伸脚,踏进毛茸茸的草地,明晃晃的露水很快就沾湿了我的裤腿。
镰刀在妻子手里舞动得娴熟自如。割芝麻要在露水未干时进行,等到太阳出来晒干露水,那些已经枯黄或者炸开了芝麻夹里,白花花的芝麻,动一动就会自行撒播于地面,藏匿于草丛;收获的也许就只剩芝麻杆了。
看着满目的野草,我心生埋怨:友人之妻凭什么不辞而别啊?!
面对长着各种不同的叶子、有着各自不同名字的野草,我早已与它们陌生了。进城二十多年了,好多野草都叫不出名来,就像多年不见的故人。
芝麻地里只有我与妻子,我看她割倒的芝麻已经变成了一小堆一小堆的,摆在她身后整整齐齐。她还顺手砍倒了那些长得欣欣向荣的杂草,她身后,好一派荒芜的田园风光。
四周好静。我有很强烈的交流欲望,我不喜欢两个人在一起不言不语,形同陌路。
“草上露水打湿了你的裤脚吧?”
“有一点,不要紧。”
“这草太吓人了,只怕是从来没有薅过的。”
“这田里的事原本小陈做,她走了,谁来薅草?”小陈是说友人的老婆。
围墙中,是已经被征用的土地,征用后却没有开发,农人又钻进来,在各自的地里种植。又说不准何时才有新建筑,因此农人们不愿花太多时间和精力来精耕细作。友人这块夹杂大量野草的庄稼地,就是这种原因造成的。地是农人生存的先决条件,地被征了,当然得补偿。为征地补偿问题,友人一直在投诉,却总得不到解决,闹得村里干部都厌恶他、恨他;他的家人也因此倍感冷落,小陈只要求村里随便安排一份工作就行,却未能如愿。小陈把气撒在丈夫头上,竟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啦。
不久前,我又失去工作,在家里整天对着电脑,却憋不出一个屁来。郊区的友人知道了,要我与妻子一道到乡下,说是去帮忙割芝麻,其实他是怕我在家憋出毛病来。
我与妻子拓荒牛一样,慢慢地向前推进着。忽然发现妻子蹲下来,低着头,伸出双手在草丛中仔细找寻着,捡起来什么东西。“你来看,这是么子?”我不明就里,好奇地过去一看:“这是叫么子泡子……哦,是叫香泡子。”这种野果对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来说,没有印象不深刻的。因为它是一种农田里常见的野果子,一般生长在芝麻地、黄豆地里。等到收获的时候,就会发现它们已经熟了,捡起来,除掉外衣就能直接入口,那种香香的气味,甜中带酸的味道,只要是吃过的人,总是久久不能忘怀。特别是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而且在极度落后的农村,那是要与当今的美食相提并论的。
“你的记性还不错。那在农村有一道谜语是说这香泡子的,你还记得?”
“谜语?还有谜语?记不得了。你说说看。”
“一棵树它矮又矮,树杈上面挂麻袋。麻袋里面装西瓜,西瓜里面结芝麻。”
“对!对!你的记性真好。小时候你一定吃过不少。”
说着笑着,妻子已经捡起几颗深黄色的香泡子,并且还打开了外面的麻袋,露出了像一颗宝石般晶莹剔透的“西瓜”。“尝尝看。”她把第一颗送到了我的嘴边。我说:“这洗都未洗一下,能吃呀?”边说边张开了嘴巴。未想到妻子拿着小“西瓜”的手又突然缩了回去,说:“我还舍不得给你吃呢。小时候,找到了香泡子,掰开就往自己嘴里放,还管么子洗不洗。”说完,她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好,好。不用洗,我吃。”我刚说完,一颗去了麻袋的“西瓜”已经向我露出了微笑,她轻轻地放进我的嘴里。我轻轻地咬开小西瓜,顿时,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和那满口的余香,立刻唤醒我那童年的记忆,好像穿越时空,一下回到了脑际。
“真是美味呀!有这样的野果吃,难怪孙悟空不做齐天大圣,去花果山当美猴王啊!”
“看把你美的。”
我朝妻子脸上看了一眼,她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你出汗了,我帮你擦擦。”
“你能擦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太辛苦了。”
“劳动还能不辛苦的?”
“悠着点也行啊。”
“过哈儿,太阳出来了,炸开的芝麻就浪费了。”
我抬头,东方的天际悬着一轮白蒙蒙的大饼,没有一条光线射出来。
“也许今天没有太阳出来了,阴天。”
“哪是阴天?这是雾,过哈儿雾散了,太阳就出来了。”
虽然还没有强烈的阳光,但那远红外线的照射,还是像置人于食品烤箱之中。我浑身燥热,腰部也感觉阵阵酸痛……我直起身,挥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时候,吹来一阵风,送来田野里阵阵清香,我顿感一阵凉爽和惬意。
“咖……嘎嘎……”久违的鸟鸣,在空旷的田野上回响,肆无忌惮地敲击我的耳膜。我应声望去,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站在电缆架上,那美妙动人的经典歌曲张口就来,恰如阿宝当年在牧羊的山上唱的那些信天游。
“哎呀!多年未听到喜鹊叫了。”
“是在传喜讯呢。”妻子并不抬头,一边忙手里的活,一边说。
“世界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地。还喜讯?”
“说不定有好事在等着你呢。”
“这是你的美好愿望,只怕是平空臆想啊。”
妻子总是宽慰我,遇事朝好的方面想。其实她比我还着急,四处托人为我谋一份职业。人一旦闲下来,说不定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
“那你说喜鹊叫是为什么?”她问道。
“那是在呼朋唤友,在求偶。你不懂吧。”
“只有你,就专门想歪心思:喜鹊叫,好事到,怎么扯到求偶上去了呢?”
“这是事实,不信,你就等着瞧吧,一会儿,必有另一只喜鹊要飞来相会。”
天上捂着日头的轻纱越来越薄,经轻纱过滤后的空气越来越清澈;虽然远村依然是轻烟飘渺,但目之所极,已经清晰可辨。
“嘎嘎……嘎嘎……”果然,传来喜鹊的呼唤声。一个黑点由远及近,翩然而至,停在电缆架上。在那只喜鹊身旁,成对成双。你的尾巴摇一摇,我的尾巴摆一摆,这是在向对方表示亲热、问候,还是在表示歉意?为何不来一个热烈的拥抱,或者一个激情的长吻?接着,两只喜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是要把对方形象铭刻心中,又像是在仔细辨认,短时间的别离,是否改变了对方的容颜。最后,“嘎……嘎嘎……”“嘎……嘎嘎……”……你一声,我一声,开始了夫妻对唱。
眼前是一对恩爱的情侣啊!
妻子没有留心观察,肯定也不会想到那些;她专心致志地舞动着双手,不声不响地向前移动,把我丢在后面一大截了。
“哎。”
“嗯。”
“带带我呀!”
“你加油哇!”
她横着割过来,我很快追上她。
“你听吧,这是在唱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呢。”
“你听懂了?”
“听懂了。”
“什么时候学会鸟语了?”
“当然是猜测,还有合理的想象。”
妻子不说话了,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一定有话要说。
“想说什么呢?”
“我在想,这鸟都要夫妻相随,小陈怎么就不想家呢!”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家?”
“那她不知道回来?”
“人家的地被征了,回来做什么呢?”
“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会有的。”
“你呀,净想美事。”
“总不至于家庭破裂,各奔东西吧?”
“……”
说着小陈的事,我想到了自己。顿时,我的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我也在想,万一找不到事,我也出去打工。”
“啊!你也想出去?”
“不是我想出去,是没有办法呀。”
“我不让你出去。”
“那你挣钱养家?”
话虽这么说,但我的心上,还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对家庭责任的压力。放眼电缆架上那一对无忧无虑、相亲相爱、自由自在的喜鹊,我忽然得到某种启示,心中便一下豁然开朗。
“我们回老家去吧。”我说。
“回老家种田?”她吃惊。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美好啊!”
“我怕人家笑话。当年意气奋发地闯入城市,如今又灰溜溜地回去。”
“不一样嘛。当年种田不挣钱,还赔本;如今有了奔头,还兴起特色种养,规模种植。”
“你不是真想回农村吧?”
“你不是说不让我出门打工吗?”
“怎么样?”
“那我就可以天天陪着你呀。”
“就你说得难听……”
“嘎……嘎嘎……”喜鹊似乎听到了,站在高处羞涩地回应。
“叭”地一声枪响。
“嘎……嘎嘎……”两只喜鹊双双展翅,悠然远去。
我看着两个打鸟人失望地离去,回头看看自己的妻子,又想到了友人的妻子……
轻纱越来越远,远处的天空已是湛蓝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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