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竹杖

母亲的竹杖 柳叶飘飘

　　母亲是个瞎子，不属于先天性的那种，完全是由于生活的困顿，丧失治疗的最佳时机而造成的。

　　苦闷之余，母亲爱用竹杖作拍点击着土地，哼唱着一段段烂熟于心的鲁西北民谣，以此抒发心灵长久的孤寂，那“梆一梆一梆”的竹杖声，浑身裹着一层淡淡的哀愁，于伤感中伴随了呤唱之声，一直在柔软而细腻的阳光里缠绕着，流淌着。一米多长的竹杖在母亲手中宠成了有灵性的东西。侧耳聆听这生命的疼痛与无奈，我每每能寻到她眼窝深陷处浮出的那层泪流了一行又一行。

　　哼唱累了，母亲罩件大襟蓝褂，微驼着身子，也会去门口草地上走上一走的。若是偶见脚步刹那间出现了迟疑，那也定是竹杖发现了障碍物。

　　我看到她脚步踏过草地，一路走过去都是蹒跚柔软的鞋印，日头总又喜欢把她的影子戏弄到草地上，放的极大，像个巨人。嗅着草木萌动的新鲜气息，母亲有时会像个孩子似的很高兴，一咧嘴便又露出满口的假牙。
　　目光追随着母亲那跌跌撞撞的身影，有时候很想牵着母亲的手，陪伴她走一段路，可她推了我的手摇了摇头，仿佛想要把这种痛苦摇走似的。

　　午后的日头总是很毒，慢慢地移过来，罩了她的身子，压得她眼皮一颤一颤的。我发现母亲的眼窝里涂了一层阳光，似有莹莹的东西在闪动。是因为她再也望不到光明的岸么？母亲的视网膜从那天再也见不到橘红色的日头像顽童藏猫猫样在天际间转来转去了，却一直像画布样垂挂在母亲心灵的东天让她痴迷，雀跃欢呼。

　　那些失去光明的日子，于母亲来说是寡淡的，忧郁的，寂寞的，也是迷离的。但病魔却是她的旧友，死皮赖脸地纠缠着她，生活最终是从她那梦颜带笑的嘴角旁溜走的。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也难怪她总说自己是离天远离地近的人呢！在度过了孤寂而又凄凉的长夜后，生活最终是从母亲那失去光明的眼泪和梦颜带笑的嘴角旁溜走的。我猜想母亲之所以这样匆匆离别，定是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摸瞎游戏，寻求她的梦去了。

　　心灵深处总也忘不了父亲掀开盖在母亲脸上白纸的瞬间，父亲牵了她枯瘦如柴的手，哽咽着说，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没一下子就没了呢，她跟了我一辈子也没得过好呀……父母相互牵手六十多年，我知道母亲是父亲一生的竹杖。
　　
　　我的心被父亲的话语划伤了，把脸扭到了别处，一阵哭声便掉下来，浮在地面上。那牵手的瞬间，那难以撒手的依恋，以及那让人纠心扯肺的声声疼痛，是因为他同我们一样，再也听不到那“梆—梆—梆”竹杖敲击探路时迸发的清脆而又略带些沙哑的淡淡哀愁么？ [ 本帖最后由 柳叶飘飘 于 2009-6-23 23: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