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庭院深深


　　一颗梨树，几株水杉，三三俩俩草，星星点点花，一个托腮凝思的小姑娘。——我不止一次梦中与你相遇，这别离三十年的童年小院。
　　在老家的村子里，我家最先居于排屋鱼鳞似房子的中间位置，后来祖父将父亲兄弟俩分了家，我家就独立在村后头的另一块空地上。父亲的想法总是独特超前，石头房（那时侯我们村的房子，大多是碎砖墙体，木板门面，父亲却因地制宜，用大块大块的青石建房。）建成后，又在前门用大青石三面相围成一小院，约三十平方。而后，院子里便相继有了梨树、水杉，以及一些花花草草，渐渐，一些昆虫也闻讯赶来这好地方了。
　　这些花木中，我对梨树特别亲切，这大概是缘于我的名字中含有“丽”吧，我总以为我是在梨花飘满枝头时所生，父母便取了谐音，而且这树正好是一棵苹果梨，正应了我名字中的“萍”。于是，若有人问起，我总说我是我们家苹果梨的女儿。
　　春天，梨树开花了。开始是米粒般大小的嫩黄，渐渐花瓣轻绽，春风漾漾，笑脸盈盈，一树纯白、粉白，灿灿，朵朵，花团锦簇，高高低低，犹如棉絮团团、祥云朵朵。放眼望去，一片洁白，让人不忍离去，不忍轻触，惟恐玷污了这冰清玉洁的精灵。那满枝满枝的白，如梦，如蝶，好想生出翅膀于花间翩舞。后从书中得知，那叫“留连戏蝶时时舞”，而“自在娇莺恰恰啼”，自然也成了那时我心中的神迷幻影。
　　微风拂来，花枝随风轻摆。远看，梨花宛如一位多谋的儒生，轻摇羽扇，潇洒飘逸；近看，又像一位素衣剑客，衣袂飘飘，随风轻舞。搬一把竹椅，于前门，手托下巴，傻傻痴痴地对望那飘飞的梨花，脑子里就会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梨树，怎么会变出那么多的蝴蝶？可是蝴蝶，怎么都不飞走？她们也在陪我说话么？可是蝴蝶长大了，怎么都变成了梨，要是她们永远是蝴蝶多好。
　　晚上，月下梨花，更见风韵。“一树梨花一溪月”——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一树梨花简直像缥缈的仙子一样可爱；梨花入月，月光化水，是流不尽的温柔。手指轻轻划过书中文字：“云满衣裳月满身，轻盈归步过流尘”——夜色朦胧，星月临空，梨花似月若云在春风中轻盈舞，偶有花瓣飘落，好似月光在闪烁，月色与梨花完全融合在一起了。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境界呀！难怪苏小妹曾吟“清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我想，此时，于梨花，此诗应如是。
　　院中之树，除却梨树便是水杉了。水杉挨着梨树，左右各一株，对称立在庭院两旁，若忠诚卫士。春天，水杉从去冬的梦中醒来，抽枝吐新，细如针尖的叶儿，黄而软，像极了妈妈刚买的一窝小鸭毛，好想去摸摸。一夜过去，湿湿的地面告知昨晚下了一场雨，春雨润无声，阳光中，针尖芽儿长长了，由黄变青，颗颗露珠在绿叶间闪烁成五彩斑斓，水杉成了光芒四射的新年圣诞树。微风吹拂，沙沙沙沙，清脆悦耳之声，犹如串串铃铛摇响。这时，我常遐想成自己就是那个摇响铃铛的小姑娘。
　　童年喜欢编织梦想，梦的色彩在水杉树和梨树之间滑翔、编织，梨树由青绿变葱绿之时，夏姑娘赶来了，有一种昆虫特别殷勤，“知了知了”提醒人们时令已改。这样的午后，庭院开始变得慵懒无力，包括生物和人。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像烈日下久晒的老人，有气无力。梨树和水杉浓密的枝叶，这时候更密不透风了，兀自一旁静默无语，似在告诉院子里的小精灵——心静自然凉。这些昆虫们似有灵感，烈日当空下，除了“知了知了”的声音，墙根下，石头底，草丛中，所有的小昆虫，都安安静静的，连同那些石头和草，一切似乎都进入了午睡。
　　太阳斜过院墙之时，小精灵们也从午睡中醒过来了，这时候，我已经从床上起来，用清水洗了脸，持了本书坐在庭院里。一切都那样安闲，我在文字间神游，享受着自我的乐趣。院子里的他们呢？风，轻轻儿吹，梨树和水杉树摇曳生姿，轻轻享受着夏的秘密，记起一首歌名叫《夏天的秘密》，此刻，秘密正被庭院悄悄谱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酝酿着诗一般的韵致。你有你的快乐，我有我的自在，一切都在平静与安闲中渡过。夕阳中，纺织娘织布建房，蟋蟀兄弟也开始创造他们的伟大工程……没有喧嚣和吵闹，这个傍晚，庭院中弹奏着劳动快乐、生活和谐之曲。
　　当水杉摇落一地黄黄的针叶时，梨树枝头便缀满了一个个细细圆圆的苹果梨，黄中带绿，一看知是好果子。这天，也是我出生之日——农历八月十八。我是苹果梨的女儿，自然，舍不得吃那些可爱的梨儿，而只愿她们一个个挂在枝头，与我相看两不厌。
　　一场雪下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沉甸甸的雪，千朵万朵压枝低。雪映成趣，似水流年，就这样，童年的梨花、水杉，庭院，一晃就拒在了三十载的门外。
　　梦里梦外，我曾一次次走进，一遍遍翻找记忆，如今，院墙的石头已松，稀稀拉拉的水杉，苹果梨也不知被新主人移栽何处，或许是被砍了也不知。
　　不要拐走我童年的梦，那会使心儿不再轻松。可别毁弃我故乡的庭院，我想时时浏览那里的风景。成熟的果子啊，不要把枝头的青葱压弯。苹果梨的馨香，也会让心灵宁静诚明。



[ 本帖最后由 木桂子 于 2009-5-13 22: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