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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蒟蒻 蒟蒻

2021-12-23叙事散文冷晰子
与这诗意的名字相遇,一点都不浪漫。没有月色下的回眸阑珊,亦无音乐的典雅清香。是在菜店里。我拣了几个西红柿,准备回家炒鸡蛋。菜店的台秤旁边,放着一摞宣传单。只撇了一眼,就与宣传单上的这两个字一见钟情。仿若故识旧知,欢喜不已。蒟蒻,蒟蒻。唇齿间……
与这诗意的名字相遇,一点都不浪漫。没有月色下的回眸阑珊,亦无音乐的典雅清香。是在菜店里。我拣了几个西红柿,准备回家炒鸡蛋。菜店的台秤旁边,放着一摞宣传单。只撇了一眼,就与宣传单上的这两个字一见钟情。仿若故识旧知,欢喜不已。

蒟蒻,蒟蒻。唇齿间,这个词语,弥漫着江南的杏花春雨。想象肆意飞展,这个名字当配黄梅戏里的徽州女人。罗衣甩袖,杨柳细腰,风姿卓绝,顾盼生辉,软语婉唱。或者,是东汉傅毅的《舞赋》里的舞者:“资绝伦之秒态,怀悫素之洁清。气若浮云,志若秋霜。”或者,是《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里的窈窕淑女。还或者,是一个幽静娴雅的妇人,斜插碧玉簪,素腕玉镯。

她可能是一阕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或者,是西岭边的一株柳,生长在苏小的墓前。还或者,是薛涛笺上的一抹粉蓝,粘满菖蒲花的味道。

她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古镇小街木格子窗下梳妆台前一个女子鬓边正斜簪的一朵栀子花,绫罗软帐,暗香浮动。

拿起一张传单细看。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个字和详细介绍里的“魔芋”联系在一起。魔芋,在我的记忆,一点都不好看。黑不溜秋,一个小芽芽直直的伸出来,一点都不曼妙婉约,没个淑女样。魔芋魔芋,和魔鬼的“魔”同字,真是妥帖极了。活脱脱一个土里生土里长的小魔头。

宣传单上的魔芋画得倒比较周正,弥补了魔芋长相上的缺陷。上面有几张魔芋菜肴的照片。取着分外诱人的名字:麻辣蒟蒻豆腐,水煮鱼片,红油耳丝,蒟蒻烧鸭。我有点气屡。这些菜肴的外貌太诱人,红的耀眼,绿的浓烈,像张爱玲笔下《十八春》里的顾曼丽。妖娆庸俗得很,一点也没有曼贞的素朴清纯。

怎么也不肯相信,蒟蒻,就是这个丑丑的“小魔头”。 那一刻蓦然想到《诗经》。只有《诗经》里才会有如此风雅的名字。说不定,这个宣传单上的简介,是为了借蒟蒻这个诗意的浪漫推销产品。问老板讨要了一章单子回家。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从床头抽出《诗经》翻看,翻来翻去不见蒟蒻的踪影。打开电脑,在网上搜寻,也不见《诗经》里哪章哪节有详细描述撰写。倒是再次肯定:蒟蒻,的确就是魔芋。真是打击我的想象。

魔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幼年,母亲曾在园子里劈出一小块地,专门种它。这家伙开的花还算比较中看。但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细小的素淡的花朵,而魔芋的花也和它名字里的那个“魔”字一样,红得艳丽惊心,蕊也粗壮,招招摇摇。全然不懂得窈窕淑女的内敛和含蓄。根就不用说了,小时,娘挖魔芋,让我拣,我都不敢,有点怕那个褐色的带点小毛毛的块状物。

娘倒是不介意,我不干活,娘也不勉强,自己挖,自己摘,然后用竹撮箕端到水井边洗净,晾干。用尖锐薄利的小瓦片,把魔芋的外皮刮掉。刮掉外皮后的魔芋比较好看,玉白玉白的,娘用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用清水泡。中途要换几次水。一般,娘上午挖魔芋,弄干净,泡在一个小水桶里,下午从地里回来,才捞出魔芋,用石磨把魔芋磨成浆,娘是磨魔芋的高手,总是能将魔芋的水掌握得不多不少,磨出来的桨汁跟水豆腐一样嫩白。磨好浆,娘在灶坑里塞上柴火,把浆汁倒在灶上的大锅里熬。娘真有耐心,一边熬,一边不慌不忙地用青竹杆搅拌。娘搅拌的姿势真优美,轻转的手腕有点像黄梅戏里的兰花指。一缕垂下来的头发,在娘的脸上荡来蹭去,温柔极了。魔芋浆在锅里越来越稠,慢慢凝结成块,娘用一根筷子在锅中央插了插,筷子哨兵一样立正了。魔芋豆腐就算做好了。可这时候还不能吃,要放在清水里泡好几天,期间也要不停地换新水。娘说,这是祛毒。这家伙外貌丑,居然还有毒。连个良家妇女都算不上,真是让我泄气。

娘手巧。一个魔芋豆腐,娘弄得花样叠出。热炒,凉拌,总是做的色泽诱人。可我一想到它在地里的样子,就没有食欲。无论娘怎样哄着我吃,我宁可干吃白米饭,也不吃那玩意儿。即使娘哄着我,把魔芋豆腐夹到我碗里,我也会偷偷拨给小蚂蚁们。娘没办法,只好在炒魔芋豆腐时另行给我炒上两个香葱鸡蛋。
中学时,在学校住宿。学校食堂里,偶尔也会炒魔芋豆腐。同寝室的同学,在一起打饭,有的同学专门买魔芋豆腐,且吃得津津有味。我却不屑一顾。有一次,和同学一起上街,在街角,有一个卖小吃的老阿婆。老阿婆的小摊子上有我爱吃的醋萝卜,艾蒿饭团,莴苣叶,还有泡在小水桶里的魔芋豆腐。我要了一小碗醋萝卜。同学要了一小碗魔芋豆腐。老阿婆从水桶里捞出一块魔芋豆腐,放到小案板上切成小方块,然后,放了好几样调料和一大勺油炒辣子,同学恶作剧地塞了一块魔芋豆腐到我的嘴里,我刚想吐,却被一股凉爽嫩滑酸辣的味道所吸引,竟吃了进去。同学哈哈笑:“怎么样?没骗你吧。好吃着呢。”

的确好吃着呢。可我还是皱了皱眉。

谁知,曾经对魔芋的疏离,竟成它对我远离江南的惩罚。塞北,是见不到这东西的,更别说吃。要不是遇见蒟蒻这个诗意的名字,我早已将它遗忘。一同遗忘的,还有诸多与魔芋有关的人事与时光-------童年娘疼爱的细节,和恰同学少年的青春飞扬。

一别经年。

再重逢,竟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感。丑丑的小魔头,原来还有这样一个清丽婉约曼妙如诗的名字。蒟蒻。蒟蒻,念着念着就迷离恍惚起来。魔芋,该是她的小名吧,就像小时候,我的乳名一样,被娘亲唤在嘴边,疼在心里,而魔芋,被故土捧在掌心,含在胸口。

在网上细致地搜寻着这个小植物的资料。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芋作为我国的传统药物,早在2000多年前的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中就将 头(魔芋)列为药物,这是首次确认魔芋是治病的药物。后来,在梁代《神农本草经集注》、《唐本草》、宋《开宝本草》、《嘉祜本草图经》、《征类本草》、明《本草纲目》、清《本草纲目拾遗》等古籍医著中都记载了魔芋的药用保健作用……《本草纲目》和历代本草对魔芋的药有保健作用有明确、系统的记述:魔芋性寒、味辛,“块茎入药,有解毒、消肿、化痰、散结、行淤等功能“。常用作治疗咳嗽、疝气、乳痈、瘰疬、烧伤、蛇咬等,民间还用于治疗无名肿毒、疔疮、颈淋巴结核、烫伤等。久煎内服兼有健胃、助消化的作用。‘碎,以灰汁煮成饼,五味调食,主消渴’我国临床上用蛇莓配合白花蛇舌草、蛇六谷(魔芋)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疗效显著。魔芋花与猪肉混炖后能治老人头晕咳嗽,并对支气管炎有一定疗效。”

托腮一想,蒟蒻、蒟蒻。这样的内秀,也算是没有辜负这个名字罢。虽然,依旧与我的想象相差十万八千。至少我还该感激,她为我在异地他乡,添了几缕乡愁,几念挂牵。

晰子
2009.4.10日中午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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