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哭泣

那天，我从学校操场走过，看见一位身穿淡粉色短袖衫的女孩，蹲在跑道边，身体无力地靠在铁栏杆上。她的哭声让我注意到她。那是一种低沉、压抑、嘶哑的哭声。某一瞬间，我们的眼神有过交汇。我知道，她的心中灌满了巨大的悲伤。她沉没在悲伤之中，忽略了除此之外的一切。

但是，我帮不了她。

大四上学期结束，放寒假。这是我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那个时候，好不容易谋到一份差事。为了可以陪陪我，女友一直在宿舍住到最后关校门的那一天。那天，天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鹅绒大雪漫天飞舞。下午时分，雪停了，天地一片素白。 分别的时候到了，我从学校搬到工厂的八人宿舍，女友拎着大大小小的包等车回家。站在路口，转过身，看到不远处茂密的竹林，脱尽了衣裳的树木，弯弯的拱桥，裸露在雪被外的池塘。那是我们常去的一个小公园。春末夏初的晚上，坐在毛绒绒的草地上，仰面可以看见熠熠闪烁的繁星。池塘里传来热烈的蛙鸣。

女友买了五个大橙子，自己拿一个，剩下的四个用保鲜膜包好，递给我，她说，“回去每天吃一个，不要丢在角落里忘记吃了啊。”说着，说着，泪水沿着脸颊就淌下来了。

我到美院进修的时候，租住在一个破落的小区里。我的房间只容得下摆放一张床，走起路来还要侧着身子。我用塑料薄膜把阳台封起来，在里面放上一张可折叠的方桌，算作书房吧。我在里面读书、作画、写文章，日子过得简单而丰满。

隔壁住的是一对情侣，虽然没和他们说过话，但是我知道，男的在广告公司上班，女的是一家地板店的导购。晚上，我在房间里煮小米粥，他们在隔壁的说笑声透过木板墙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他们隔三差五地做爱，动静不小。他们的爱浓烈而奔放。

某天晚上，我上完课，在书店买了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回到小区，天已经黑了。昏黄的路灯光映照着姑娘的身影。沿着黑漆漆的楼道上到二楼，猛然发现隔壁的房间门敞开着，屋里乱作一团，穿制服的警察似乎在里面找着什么东西。女的披散着头发，瘫坐在地上，她的哭声变成了一种细弱的颤音，嗡嗡的，绵延着——她已经无力再悲伤了。

在逝去如飞的岁月中，很多记忆被衰败的时光抹去了，独独这些哭泣的女孩的影子难以挥去。她们其中的很多人与我毫无瓜葛，只是一面之缘，就无法忘却。也许，我天生是个情种。在冗长、幽暗的日子里，我想起她们。在寒冷、阴霾的日子里，我想起她们。在寂寞、沉沦的日子里，我想起她们。

后来爱上了文字。懵懵懂懂地写故事，一个接一个，一个又一个。我试图用铺陈的故事来描绘、解释和稀释她们的哭泣。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我发现没有任何一个故事可以承载她们哭泣。但是，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

我想，无论如何，身为一个男人，是不应该让女人哭泣的。
[ 本帖最后由 潘竞贤 于 2009-5-25 15:1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