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小鸭

我曾经是一只快乐无比的小鸭。


　我不知道是在母亲的温暖怀抱里，还是在暖房里的灯光照耀下，睁开了我的双眼。我只知道，我的第一眼看见了我的许多兄弟姐妹在“嘎嘎嘎”地欢迎着我。


　一只胆大的鸭子告诉我，不久我们就会被分到不同的农家小院去了，那里有香喷喷的米饭，金灿灿的谷粒，鲜绿绿的菜叶，还有最最令人向往的有吃有喝有玩的小河沟呢。那儿的鱼虾田螺水草可是应有尽有啊。


　伙伴的一番话，让我的心中充满了新奇的等待与美妙的憧憬。那将是多么美丽浪漫的成长过程啊。


　终于到了那一天。


　我们被装进了扁扁矮矮的竹萝，被主人家挑到了集上。 我们一路不停地“嘎嘎”叫唤着，讨论着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一些伙伴陆续地被赶集的农妇带走了。他们欣喜欢叫的声音，让我既羡慕又不安。我的小院在哪呢？我的主人也会是一个村妇吗？我又会和谁一起作伴？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我听见了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那个声音是从一辆缓慢行驶的汽车中发出来的。看得出，那个小女孩很兴奋，指着我们大叫着，妈妈，小鸭子，小鸭子。


　小女孩一看就是城市里的小公主，肯定很少见到小鸭子。她想干什么？不会是想把我们买回家当宠物吧。我的心头闪过一丝的焦虑。


　女孩拉着妈妈的手，下了车走近来看，她趴在妈妈的耳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妈妈点点头，答应了。


“买两只，好作伴。”女人对我们主人家说。


“轰”的一声，明白境况的伙伴们居然全缩成了一团。 我怔了一下的功夫，已经被主人家装进了另一个塑料袋中，一同进来的还有我唯一的伙伴----小黑。


　小黑，是女孩儿回家后给我们取的名字。小黑浑身是黑色，所以叫它小黑。而我身上的毛大多是黄色，所以叫我小黄。


　我俩拼命地叫着，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城市里，那儿不是我们梦想的天堂。


　可小女孩一心沉浸在她的喜悦里，丝毫没有感觉到我们的愤怒与反抗。


　终于，我们到了自己的新家。


　新家是在一个屋顶的露台上，不大不小，种着一些花草与蔬菜。可是我们太小，根本就够不着。有个小小的鱼池，可主人怕我们偷吃她们养的小鱼，根本不让我们去游泳。


　我和小黑，从这头跑到那头，想要找个安全又温暖的地方躲起来，可主人又怕我们乱跑弄脏环境而撵来撵去。到了晚上，我们被关在了一个高高的纸箱里。我对小黑说，既然命运安排我们到了这，我们就安下心来吧。尽量找寻我们的快乐日子，好吗？


“快乐？你认为这儿会有快乐吗？”小黑愤愤不平地说。


“怎么会没有啊，至少白天我们是自由的，我们可以躲在小花底下乘凉，可以找找叶片上的小虫，还可以吃到米饭和青菜。看，我们除了小池塘，什么都有啊。”其实我在耐心地劝小黑的时候，内心是疼痛的。那小池塘里的自由与快乐，才是我们最向往的天堂啊。


“和我想像中的差远了。更何况，女主人家和小女孩，想起我们了就来喂一下，有一次，竟然到了下午下班才记得把我们放出来。真受不了。”


“小黑，别生气了，相信会好起来的啊。你看，昨天我们俩把主人家种的黄瓜苗的嫩芽尖尖都吃掉了，她们也没舍得打我们啊。”


“呵呵，那小苗苗尖尖可真好吃，要不是它们调皮不缠杆往上爬，我们跳起来也吃不着啊。”


　说完，我们俩个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我没有告诉小黑，我最大的庆幸与安慰是什么。


　其实我最大的幸运是有小黑的相伴。


　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快乐着我们的快乐，忧伤着我们的忧伤，一起生活着这样一个通向梦想的路上。


　我们一起期待天明，一起细数雨滴，一起守望阳光。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就这样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发现我们一丝一毫的变化，慢慢欣赏成长这个缓慢而美丽的过程，慢慢适应这个简单快乐的家。可有一天，我发现这一切都变了。


　那天，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我们俩使劲扯着嗓子叫唤着，放我们出来啊，出来啊。


　可昨天晚上匆匆出门的主人一家，根本没有回来的迹象。


　他们忘了我们是水鸭，是需要水的；他们忘了我们还小，是承受不了这么猛烈太阳的；他们忘了我们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过粮食了，是被会活活饿死的。


　叫了一会，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我劝着小黑，咱们节省点力气，耐心等待主人回来吧。


　小黑急着两眼汪汪，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不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倒霉地来到这个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人类都这么狠心？


　小黑，小黑，别激动，不要叫了，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养点精神。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说不定，一会他们就回来了。


　我用嘴推推小黑，示意她吃点东西，虽然米粒是那么少那么干，但如果不吃，我担心她会挺不过去。


　小黑不听劝告，依然狂乱着自己的情绪。


　那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与难熬。


　那一天，太阳真的忒毒啊，立夏以来，少有的万里无云。


　那一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唯一的伙伴离去。


　小黑的头慢慢地垂落下来，缩成一团，不言不语。


　我急了，一边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用自己残存的意志告诉自己和她，坚持，一定要坚持住啊。


　太阳渐渐西沉。残阳如血，照耀着小黑了无生机的躯体上。


　我拼命地叫唤着，我不再顾惜自己要保留着力气等待主人的回来，我不再留恋这个可以让我活着的小小的空间，我不再安慰自己这里可以找到些许快乐的理由。


　 因为，我失去了小黑。失去了我相依为命的伙伴。


　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叫了多久，痛了多久，门突然开了。主人回来了。


　我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小黑，小黑，你醒醒，你醒醒，主人回来了，马上就可以放我们出来了。


　小黑一动不动。它早已去了她梦中的天堂。


　女主人不明白为何我会叫着如此凄厉，呆住了。


　她不知道我们仍然被关在了高高的纸箱里。她竟以为我们一天都在小园里晃悠着。


　浓浓的悔意从她的眼神里泄了出来。


　可是，我不想原谅她。


　我使劲地骂着，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小黑，我恨你。


　女主人满脸伤心地捧着我，把我放了出来，想要让我喝水。可是我挣扎着一蹦就跑了。我挤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躲着再也不愿出来。


　香香的米饭引诱着我的胃囊，可是，我不想吃不想喝不想动。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小黑，小黑，你在哪里，我的伙伴，我亲爱的伙伴。


　女主人似乎听懂了我的悲伤与哀怨，质问男主人为何会如此不小心。还说小女孩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男主人沉默了半响说，那我们就告诉她，那只小黑变成白天鹅飞走了吧。


　多美的童话、多美的谎言、多美的故事啊。可我愿意相信这个美丽的童话，我愿意想像着小黑是去了另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变成了一只漂亮骄傲的白天鹅。恍然间，我突然明白，城市的小女孩不也是一只孤独的白天鹅吗？正是因为她的孤独与寂寞，她的妈妈才会把我们带回来，给她作伴，陪她玩耍。


　她的孤独与无奈，成人世界里能够明白吗？

　我又陷入了另一种更深的哀痛里。

　我终于沉默了下来。开始思考生命尽头里的意义所在。

　天堂，天堂，我梦中的快乐天堂，那里一定没有孤单，没有饥饿，没有恐慌，因为，那里有着我的一群伙伴。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09-6-10 09: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