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路上

　　　　　割麦路上
　　　　　　　　　　　　　　　　　　　　　　　　　　　　　文/又凡

　　和小学同学秀相遇在田埂路上的那一刹那，我们都愣了一下。她想让我，我也想让她，结果反而撞在一起。她手持镰刀，走在割麦回来的路上；我也手持镰刀，正想要去割麦。相遇的那一刹那，我们都很不好意思，都想要避让结果是让也让不开——有些东西是让不开的，生活如此，人生也是一样，比如横在你面前的一条河，挡住你视线的一座山，抑或是那些雾霭似地缠绕着你的诱惑，它们早在你到来之前就久久地候在那里，候了一千年那么久，甚至还要更久，只等你来的时候，以某种方式，经历。

　　五月的麦田有种说不出的奥热，那热不是在空气里，而是从地底下滕滕蒸上来，一出土就四面八方朝你袭卷而来，把你团团围住，眼皮也仿佛让无所不在的热气熏蒸得泡浮沉重。抬眼望出去，只见大片大片耀眼的麦子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多看一会儿就会花了眼睛，一阵风吹来，夹杂着麦子特有清香的热浪猛地扑来，扑得人直闪腰。就是在这样的热浪中，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们各自退了一小步，侧身让过对方，朝我们既定的方向走去——她回家，我继续走向我们家的麦田。

　　大约二十年前，一个初春的午后，蚕豆和麦子都还没有长高，在一天天回暖的春风里招摇着婴儿小手似的叶片，淡黄的阳光轻轻栖落在田野里，我带着秀和另外一个叫琴的同学一人背着一只篮子，在经过了几条松软的田埂路之后，到达我们家的蚕豆地里，一起拨草，并学着大人的样子割掉蚕豆中最先长出来的那一棵叫“豆南么”的豆茎。按农村里的说法，豆南么不会结豆子，割掉可以保证其它豆茎有更为充足的营养，以便来日结出饱满的豆子，且豆南么割下来可以喂猪，可谓一举两得。正当我们三个小同学在地里快乐地劳作时，村子里头同时响起了奶奶和母亲的叫声：“谁在我们田里拨草？踩坏豆子了，快出来呀！”那天，我受到奶奶和母亲的严厉批评，还有二姨和小姨，一起说我傻，把别人带到自家田里拨草，小孩子懂什么割豆南么，把豆苗踩坏了不说，还把不该割的好豆茎都割了。我辩解说我们约好了的，明天到秀家的田里，后天再到琴家．．．．．．还没有说完，几个大人一起抢着说，怎么可能，她们哄你，她们才不会像你一样傻呢，要不怎么不先去她们家。我说可是我们说好了的．．．．．．一边说其实心里也开始动摇：是啊，为什么不先到她们田里去呢？这样想着，我终于没有把母亲为我借来的《神雕侠侣》借给她们两个看。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迷刘德华版的电视剧《神雕侠侣》，花三毛钱就可以到离村子半小时路程的录相厅里看一个晚上，她俩总是攒够了钱就神秘兮兮地相约看《神雕侠侣》，我随当小学教师的母亲住在学校里，自然就没有去看录相的可能，这让我非常羡慕。好在母亲和学校附近的一位老板给我借来了全套的小说《神雕侠侣》，那种喜悦的心情真是无法言说，总是在写完所有的作业，复习好所有的功课，没有任何牵挂时才洗净手在树荫下或者某个田埂子上，一个人躲着悄悄阅读，直到天色一丝丝暗下来，字迹在眼前模糊得无法辨认才意犹未尽地走回学校。

　　由于她俩看到的《神雕侠侣》只是断断续续的一小部分，两人于是商量在我看完小说后，千万别先还掉，而是借给她们一个晚上，一晚就好，她们想知道小龙女和杨过后来到底怎么样了。我满口答应，同时带着和她们相同的疑问无比幸福地加快了看小说的速度，结果却是大大地失望——关于金庸先生《神雕侠侣》十六年后那一段，在我八九岁的心灵中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失望和茫然，那种越往下看越空越凉越无所着落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这和我后来读《红楼梦》从第九十七回开始，以及读《水浒传》到后半部分的感觉类似，直到有一天隐隐约约觉得，人生之书越来越往后的悲凉竟也和这类似时，就不大敢往下想了。只是起身推开窗，看看窗外的阳光，窗外的蓝天白云，还有近处的田野和远处的村庄，以及村庄背后静默如一的山峦。

　　当她俩问我书有没有看完时，我说已经还掉了。她俩大为失望，接着凑过来问结果怎样了？我说其实我也没有看完，人家催着要就还掉了。

　　多年以后，我们同时手持镰刀相遇在田埂上。秀割麦是因为生活，我割麦是体验生活，而琴，正在很远的城市打拼她的生活。这二十年我们各自经历了横在我们面前的生活，并且还要继续往下往后经历。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呢？

　　抬头，只见蓝天如洗，大朵的白云往来如梦，按照既定的想法，我开始认真割麦。

　　　　　　　　　　　　　　　　
20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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