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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房子,房子

2021-12-23叙事散文林丽霞
房子,房子    我其实对房子没有过高的要求。犹记得,十三年前刚结婚时,学校的平房轮不上,就暂时栖身在教学楼的卫生间里。卫生间二十个平方,挺大,方便的设备早已拆除,只剩下一大溜自来水管,大概从来没有尝过水的滋味,它们心里有怨气,偶尔会冷不丁……

房子,房子    
  我其实对房子没有过高的要求。犹记得,十三年前刚结婚时,学校的平房轮不上,就暂时栖身在教学楼的卫生间里。卫生间二十个平方,挺大,方便的设备早已拆除,只剩下一大溜自来水管,大概从来没有尝过水的滋味,它们心里有怨气,偶尔会冷不丁地发出一声悠长而空洞的“轰——隆”,像是自九泉之下泛上来的,吓人一跳。这时,无论忙着什么,我都要夸张地尖叫几声顺便蹦跶几下,他急忙搂了我说宝贝别怕别怕。现在,除非往脑袋上扔炸弹,否则对什么都见怪不怪了。被人爱的时候,不发嗲也难,当爱老去,甭说再玩那些亦真亦假的小把戏,就是想想,腮帮子酸得已然木了。
  卫生间与教室门相对,下课铃一响,像打开蜂箱的门,楼道里脚步声、吵嚷声、笑闹声轰然而起,嗡嗡成一片。早早吃了午饭,准备在午休安静的时候睡个好觉,偏有一个刻苦的学生,每天这时候在我门口背地理,一段话,反反复复地背几十遍,仍然结结巴巴,“苏联地跨……欧亚两大洲……大洲……东西达……10000……多公里……南北约……约……5000……公里……面积……面积……2240万平方公里……苏联最大的河流是……是……伏尔加河……著名的油田是……第一巴库……第二巴库……”听他憋得难受,恨不能立即冲出去告诉他答案。他按住我,说,管了今天管不了明天,这孩子死记硬背,学习方法不对头。你知道我们男生怎么记苏联的油田?第一扒裤,第二扒裤,还用背吗?他边嗤嗤笑,边伸出手做褪裤子的动作。我说,你们男生真恶心。
  一年后,卫生间给另一对新婚夫妻住,我空降到平房里,十五个平方,没有厨房,他就在门旁用石棉瓦搭了个简易的小棚子,放进煤球炉子,我低着头在棚子外炒菜,住里边的张老师、王老师一家人扁着身子从我身后过,夸我炒得菜香。屋里地面和外面的路面一样,都是用半头砖铺成的,高低不平,女儿蹒跚学步,没少摔跟头。想起老家梧桐树上的一个大喜鹊窝,简陋,粗糙,雨雪来临,寒风起兮,喜鹊们缩在里面,我每每担心其冷暖。当太阳露出笑脸,它们忙不迭地飞上高枝,叽叽嘎嘎欢叫,全然忘了刚刚经历的恶劣天气。屋子里的檩条上居住着燕子,从春到秋,一只哺育子女,一只不间断地叼草,装修完善房子,明明知道一年一次的长途迁徙,来年可能物是人非,仍然不辞辛苦,精益求精。听老妈说,燕子只在空中捕食飞虫,从不在树缝和地隙中搜寻食物,即使饿死,也不吃没有气的虫子。同没心没肺的喜鹊比,燕子,是贵族。人亦有高低贵贱之分。所谓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半不阑珊的有半不阑珊的活法,谁也不用嘲笑谁。
  九九年底,学校住房改造,我交了六千五百元钱,分到两间学生宿舍,住同一排的四户人家合伙,购得砖瓦木料,新盖了两间南屋外加一个角门,又把两间宿舍从中间凿通,按上门,把另一间的门改成窗户,这就有了个颇像样子的小院。虽然欠了几千元的外债,我还是欣喜万分,舍不得请人做窗帘,我亲手缝了一件白底蓝碎花布帘子,照着人家的样子,捏上摺,穿了一排小铁夹子,在铁丝上一拉,嗞嗞地响,怪好听的。住进去才幡然醒悟,窗前再没有人来人往,不挂帘子又何妨?因此,那架悬垂感颇差的帘子又被改造成了床罩。风能吹进来,月光能射进来,偶尔失眠了,还可以望着满天星斗,想那些或远或近的人和事。他侧卧的影子,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熨帖,亲近,常常让我一阵阵恍惚,觉得那就是我另一半身体,睡着,这一半,醒着。在半睡半醒中,婚姻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七年之痒,水,依然是曾经的沧海水,云,仍旧是往昔的巫山云。也想,今生还有没有怦然心动风生水起的日子?仅仅想想,而已。女人三十五,删繁就简三秋树,剩下的日子,不能靠软语温存的浪漫海市蜃楼的承诺,靠得住的,只有胸膛里的这口气,还有枕边伸手可及的这个人。
  扯远了,还说房子。孩子大了,分床,好凑合,再大了,她要求分房。南屋阴暗潮湿,横竖两间能住人的屋子,怎么分?只好做隔断。老人病了,来住,真是不方便。我生性怕冷,冬天坐书桌前,手里捧个电热宝,膝上搭条厚毛毯,依然感觉冷,盖再厚的被子,也暖不过长夜的寒凉。幻想着买套房子,有暖气,有大窗户。我的一个挺好看的塑料水桶正好漏了,就用它在阳台上种一桶金银花,引它攀爬成我希望的姿态。客厅里放一盆吊兰,小白花楚楚地开。安装上太阳能,不用再挤澡堂子。床挨着暖气,夜读红楼,读到手酸。出门不远是田野,早晨想喝野菜粥,挖回来露水还没有干。谈笑无鸿儒,往来皆白丁,都是性情之人,诉的当是性情之语。你笑了,是吧?买不来,还不许想吗,意淫是不犯法的。
  工资涨到七八百元,胆儿大的同事按揭买了楼房,说起来眉飞色舞。算算积蓄也够交首付的,转念一想,还要月月还贷款,刚刚松了点儿的腰带又得勒紧了,自己好说,但是老人呢,孩子呢,能省吗?眼见楼价坐着火箭飙升,工资却是蜗牛背着沉重的壳,一步一步爬得很慢,终于突破一千元了,积蓄还是仅够交首付的。金融危机,楼价停下脚步,我自作多情地认为,那是在等我,于是痛下决心,买房今年就买,否则再不提买房的事。
  一大把楼盘的宣传彩页,一个小小的计算器,让床头两个人相对的时光空前地流光溢彩。买宽敞一点的房子,是我们的共同想法。我想买四楼以下,嫌爬楼梯累,二楼三楼最贵,谁爱买谁买,退而求其次买一楼。他想买四楼以上,说采光好,知道五楼六楼我坚决不同意,便历数住四楼的种种好处,住一楼的种种不足。结婚这些年,家里小事都是我说了算,买房是大事,就让他也说了算一回吧。
  目标最终锁定在远离闹市的郊外。最后一次看房时遇到我二十年前的体育老师,他是股东之一,一个平方让了我二百多元,很令人感动。把自己的钱都存在一张卡上,弟弟妹妹遥相呼应,给我打过来几万块钱。临出门了,种地的老爸风风火火赶来,埋怨我这么大事不告诉他,硬塞给我一万元,当年弟弟买房,他拿十万,是倾家荡产,现在我买房,他拿一万,又一次倾家荡产。一共二十几万,透支了我们夫妻未来几年的收入。我数字感很差,工资卡上钱只要积到五位数,我就不能一下子读出来,必须个十百千地从右往左数,但是对三百零七点五这几个数字记忆刻骨铭心,曾不止一次在我的文字中出现,那是我一九九五年至二零零一年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收入。除了在电影电视中,我从来没有一次看过这么多钱,想象着,弄个口袋,可能有点大,至少弄个黑方便袋,沉甸甸地抱住胸前,到了售楼处,像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一样,一摞一摞地排在他们冷酷的大理石茶几上,凛然地说:“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事实是,他们不要现金,给一个帐号,银行小姑娘纤纤玉手轻轻敲几下键盘,我半生的血汗钱就改了姓名。并且钥匙也没能一下子拿到。让我想象的购房这个鸿篇巨著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潦草得像应付上级检查仓促而就的学习笔记,长久以来一点一点酝酿的悲壮,释放时寡颜落色没有人来陪。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 本帖最后由 林丽霞 于 2009-4-29 17: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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