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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一个人在塔尔寺

2021-12-23叙事散文祁连云烟
秋天,一个人在塔尔寺终于走近了塔尔寺。在路上。我是说,那么多的游人都乘车前往,只有我一个人徒步而行。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回忆。回忆曾经穿越的雪山、草地、西风、阳光,回忆那许许多多的喇嘛庙、天葬场、刻满经文的石头,还有朴实得像雪地一样的藏人以……
                秋天,一个人在塔尔寺 终于走近了塔尔寺。

在路上。

我是说,那么多的游人都乘车前往,只有我一个人徒步而行。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回忆。回忆曾经穿越的雪山、草地、西风、阳光,回忆那许许多多的喇嘛庙、天葬场、刻满经文的石头,还有朴实得像雪地一样的藏人以及他们的微笑……

其实,在未到塔尔寺前,我的心中就预设了一个背景:莲花山白云缭绕,更远处是阿尼玛卿雪峰,峰顶上覆盖着白玉般的冰川,再高远的地方,蓝宝石似的天空铺展着苍茫与深邃,而雪峰与天庭相接之处,则有紫色或暗蓝的星斗,不断地飘移、旋转,不断地变幻成美丽的花朵与蝴蝶。

一个人在通往圣地的路上踽踽独行。

我不时调整自己的视角,从远眺转向仰视,再从仰视转向凝望。似乎总是想把那个神秘庄严的佛教寺院首先悬置于目光触摸不到的地方,用想象接近它,用心灵包容它。也就是说,让那个寺院必须在一个特别寂静幽美的角度,突然进入我的眼睛,然后像一朵徐徐绽露的宝莲,以圣洁的光芒,照亮我前世今生的灵魂。

但塔尔寺还是在一片纷扰和喧嚣的场景中闪现了出来∶寺门前流动着熙熙攘攘的游客,南腔北调的方言此起彼伏,还有兜售各类纪念品的小商小贩,照相留影的红男绿女,几个小喇嘛拉着游人,给他们投送门票,然后再操起生硬的普通话讨价还价…佛教经典中描写的塔尔寺不见了,美妙的唱诗中凸显的黄教圣地逃遁了,剩下的,只有烟蒂、果皮屑、飘飞的塑料袋、色彩艳丽的饮料瓶,只有幕天席地的滚滚红尘和人世烟霾。

我蓦然想起了远在西藏的古格王朝遗址。那里也曾有过一座规模宏大的佛教寺院,历经千百年的岁月风雨,现在已变成了一片废墟,有关佛事的传说,有关僧侣的事迹,都一一被无情的时光湮没。但就是那些刻写了经文、涂抹了壁画的残垣断墙,至今依然站在空茫的雪域中,给过往的游人和学者指示着通向彼岸的路。难道宗教的博大和永恒就在于面对此岸世界,与红尘中的生灵做不懈的对话?

人世的欲望不断解构和颠覆宗教,但吊诡的是,人的灵魂最终还得皈依于宗教怀抱。

几只野鸽从我面前飞过。蓝翎鸽,翅膀上驮着斑斓的阳光,慢悠悠地飞上了塔尔寺的金瓦殿,之后便落在那高耸入云的屋脊周围,或静坐不动,或呢喃咕咕地翻唱着寺庙的歌谣。好像是一群来自天国的使者,歌声里满含着忧伤和淡淡的惆怅,像流水一样悠长,像梦幻一样迷茫。

   
  鸽子们远远地看着我,在她们湖蓝的眼瞳中,不知道我是一颗石子,还是一片在风中飘荡的秋叶?

我走进了塔尔寺的山门。

门,高大巍峨。寺门,其实就是一个有关宗教的隐喻。比如,当我迈进那个门槛的时候,就意味着接近了另类的世界,就可以跟格鲁派大师的灵魂进行对话交流,或者说,我一旦站在大门之内,心灵就因该保持一种内敛、平和、安静和清澈,向着佛心,从那个神圣的秘境中开始对人世红尘的眺望与观照。

沿着石子砌成的小路,绕过鳞次栉比的佛堂大殿,我看见了那颗菩提树。据说,黄教创始人宗喀巴诞生前,这里还是一个寂静的山谷,鲜花烂漫,鸟鸣啁啾,一天,宗喀巴的母亲来到山谷里背水,弯腰之间,婴儿就降生了,胎血染红了野花青草,后来宗喀巴长大成人,远赴西藏学经念佛,这里就长出了一棵神奇的菩提树。再后来,有位高僧就为那棵树建起了一座佛塔,又过了许多许多年,山谷里才有了规模宏大的寺庙群。

菩提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秋风里,有一些叶子离开枝头。打着旋儿,慢慢地落到了寺庙的台阶上。传说中,在秋天,在月色融融的夜晚,每一片菩提树叶都清晰地显现着佛祖的头像,都有着一层淡淡的佛光。现在是正午,我弯腰捡起一片叶子,对着阳光仔细看,叶片上并没有佛像的显影,倒是诸多叶脉交叉勾连,宛若淡蓝的纤细的山间小溪。流淌着,蜿蜒曲折,仿佛真的要通向佛祖的内心,清纯、恬淡,无声无息。

进入金瓦殿。光线昏暗,千百盏酥油灯闪烁着淡红的焰火,每一颗焰苗都投下斑驳的影子,恍惚迷离,幻若梦境。灰尘味,羊膻味,酥油味,经书味,还有各类法器味、喇嘛身上的体液味,统统混杂在一起。那种独特的气息和味道,好像从时间深处走来,不停地侵蚀着我的肌肤和灵魂。大殿空阔、寂静,佛就在浑浊、迷离、神秘幽深的气味中穿行。我甚至感觉到,自身成了佛的一部分,成了佛的呼吸和心跳……

  门廊间整齐地摆放着巨大的经筒,黄铜制成的经筒,不断被人转动,咣啷啷,咣啷啷的声响。据说,转一次经筒就等于诵读了一遍经文,就等于接受了一次佛祖的亲吻和抚摸,不管你有多么深重的罪孽,都可以通过转动经筒借以救赎,使心灵抵达澄澈明净的境界。

我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藏族阿妈爬伏在经筒的旁边,她的跟前坐着一个小姑娘,大概重病缠身,姑娘脸色憔悴,眼睛和颧骨周围布满青黑的暗影。老阿妈并没有去转动经筒,而是伸展开有点僵硬的四肢,匍匐在那里,不停地磕着长头,一遍又一遍地用额头扣击地面,嘴里念叨着八字真言。从老阿妈的衣着上看,她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塔尔寺的,因为她穿的一双球鞋,已经磨破了底子,脚趾全露在外面,而且结满了暗紫的血痂。翻过雪山,走过草地,衣衫褴褛,风尘满面,走近佛,就是为了给姑娘祈求平安与健康。磕一遍长头,佛来到身边,再磕一遍头,佛带走病魔,磕无数遍头,佛就会还给姑娘一个青葱美丽的年华。

  我相信,每个人的一生中都要落下霜雪,落雪的时候,有人会在寒冷中坍塌陷落,而有的人会走向内心,或求助于神灵。

没有对错,但不论如何评判,终极的关怀总是离不开某种宗教。

中午,塔尔寺明亮的日影下,两个喇嘛从我面前走过,绛红色的长袍被风吹起,忽悠忽悠地闪动。他们步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长长的门廊后面阴影之中了。

我知道,那一道红墙背后,就是塔尔寺的密宗学院。

密宗,据说是藏传佛教中最神秘、最奇诡的一门学问。修炼密宗的人一般都要有很高的智慧和定力,要通过手做契印,口诵真言,心成观想的三种秘境,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有许多高僧一旦修持成功,身前在体外就可以显现出莲花光焰,圆寂后,心、舌、眼睛不会腐朽,活化时还会出现若黄金般闪耀的舍利子。塔尔寺的密宗学院为两层砖木建筑,下层为僧侣的修炼之所,上层陈放着宗喀巴大师母亲的颅骨,还有一只用白银珠宝镶嵌的岩羊标本,听人讲,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便能听到大师母亲诵经的声音,还能隐约看见那一只岩羊走来走去,眼睛里闪着悲悯的泪光……

一个肉体和灵魂均落满灰尘的人,永远不可能迈进密宗的门槛。

我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抬起头来,仰望那冰清玉洁的雪山,仰望那海子一般幽蓝澄澈的天空。

天空之下,我感到自己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2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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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后由 祁连云烟 于 2009-5-17 17: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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