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修改稿）

距离

　　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与人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才是安全的呢？


　　首先，不能与人尤其是异性有身体接触，这是我从一个小女孩时就无师自通的。那时候男女生同桌，每张桌子上都有条“三八线”。有的小男生爱看女生发脾气，常常故意擦掉线或者犯界，女生就去告老师或者急赤白脸地闹他一顿，小男生正中下怀。我却不。同桌男生的胳膊有意无意间伸过来，我瞅准了，拿削得尖尖的铅笔一戳，他疼得大叫。被老师训斥后，看他颇有得意之色，我冷冷地说，你再过来，我用小刀拉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信试试。因此，没有哪个男生愿意跟我同桌，惹不起，也懒得惹。女生更不愿意跟我同桌，大概她们配合男生恶作剧的时候，我不屑的眼神每每让她们不舒服。老师也不大喜欢我。有一次，教语文的男老师为了表示对我考满分的嘉许，亲切地拉了拉我的小辫子，我有些气愤，有些厌恶，迅速地躲开，弄得老师很不快。不管是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还是别的不太熟悉的大人，摸我的头、手甚至拍一下肩头，都令我万分难堪。多年以后做了教师，我从不敢轻易对那些坐在角落里神情冷漠的男孩女孩有什么亲昵的动作，他们让我想起年幼时怪癖的自己。相对于挤在我身边跟我拉勾被我刮鼻子叽叽喳喳缠人的孩子，我看到了他们过早萌发的自我意识。


　　安全感，缘于刻意保持的距离。


　　而和于老师的距离让我想起来就后悔不已。他是一位老人，我读师范时，他已经退休，无偿地辅导我们十几个人写作。有一次，在他小屋的床沿上坐着，听他讲评我的作文，讲到什么地方，他忽然很高兴，握了一下我放在桌子上的右手。我的脸登时热热得痛，羞愧无比。这感觉折磨了我很长时间，再去他那里，只远远地站着，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学生一样。不知心细如发的老人是否有过伤心。如果他能活到今天，我一定会深情地拥抱他，向他忏悔我的年幼无知。


　　被一个男人牵手，拥抱，亲吻，包裹着那颗敏感的心的万般珍爱的身体，向他缴械投降，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他做了很多努力，付出了相当多的耐心。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爱情来临不知道什么叫做距离。

　　我是被惯坏的孩子，他的容忍一点点被我透支尽了。贫贱夫妻柴米油盐，从他渐渐冷却的热情中，我猜，他是后悔了，原来被奉若神明的林妹妹，过起日子来，没有庸常女子持家的本事，却有庸常女子的所有势力外加敏感和小性，曾经的痴迷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情人眼里的西施。而我一直转换不了从恋人到妻子的角色，不接受也不原谅他的改变。

　　婚姻没有到七年，提前痒了，他难受，我也难受，互不留情地抓呀抓，伤了，都疼。也许是真的寂寞，也许是出于对他的报复，我急切地盼望一次“出轨”的经历。诗人的出现，正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多年之后，我仍然记得，那个春天，漂亮风雅的你，在微风与阳光中对我微笑，我宿命地认为来这世界一遭，原来就是为了与你相遇。你是从诗经的皱褶里向我走来的吗？是从秦汉的明月里向我走来的吗？是从唐宋的格律里向我走来的吗？偶然的邂逅在我只当是久别重逢了。朋友的生日宴会上，你坐旁边，趁人不注意，倒去我半杯白酒。眼尖的人看见了，打趣你真是怜香惜玉啊！你笑。我一反往常地不恼。知我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打你电话，总是挂断打回来，我由主叫变被叫。适当的惊喜。精致的玩笑。暧昧的温暖。生活这菜道菜太寡淡，我们是彼此的味精，少，锦上添花，过了，难以下咽。在醉与醒之间，我不敢正视对你的思念，人飞快地瘦成一行诗。枕边人开始心疼，请求原谅，表决心，宣誓，那份怜惜让我有了更深的负罪感。其实我心里明镜一样，你不可能放弃功名和家庭，我亦舍不得结发夫妻的情分。退一万步，即便我们都能放下，在一起了，不知道你怎样，反正我对他的愧疚会像联体婴儿手术后留下的刀疤，每个阴天下雨的日子，一定隐隐地疼，无药可治。这世界，有多少人可以幸运地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渴望遇见的人呢，并且不早不迟，正是如花的季节？大多都像我们这样吧，错过了，便是永远。

　　隔着三尺距离，你说，你这个傻丫头，怎么这么长时间不理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受。长发垂下来，遮住我半个脸。心头滚过雷霆万钧，抬头时，眼里无泪。淡淡的笑，像雨后楚楚开放的花朵。再是惺惺相惜，滴下这滴泪，怕是所有武装起来的不在乎都会被看穿。于我，一滴泪，就是一段苦心维持的安全距离。用力握一下手，转身离开，让背影装饰苍白的梦境。所有美仑美奂的感情，都隔在烟火红尘之外，惟其如此，最终才不会变得灰头土脸。

　　十年了，我和她搭档教一个班，我语文，她数学。她替我做着一些我常常忽略或不屑于做的事情，多年来，都是如此。那种细致，能抵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作为朋友，对我没有任何保留任何企图的好，出于性格的原因，我就是再努力，也做不了她一半，这常常让我不知所措。就像贫穷的人面对兜里唯一的金币舍不得享用一样，我总是狠下心来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因为我怕有一天友情被透支完了，我将变成穷光蛋。


　　这样的顾虑是有来由的。曾有一个闺中密友，性情相投趣味相投，恨不能天天在一起。慢慢的，老公在一起喝酒，孩子在一起吃睡，那亲密程度就差两家合一家了。不想终有一日生了罅隙。因为利益冲突，都希望对方先让一步，又都仗着对对方的好处，谁也不先让，翻小肠，互相攻击，字字句句皆中软肋。本是最亲近的，伤起来，更痛。


　　人与人，到底隔着多远的距离才是安全的呢？


[ 本帖最后由 林丽霞 于 2009-5-12 08: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