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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我的母亲我的爱

2021-12-23叙事散文敬一兵
我的母亲我的爱■敬一兵父亲说母亲患了脑瘫,母亲也就让父亲觉得她自己是患了脑瘫。前段时间回家,母亲看见很少回家的我,十分高兴,非要我搀扶着她上街,去买几样我喜欢吃的菜时,就一直这样对我说。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脚步放得很慢,好像只有这样,才会引起……
      我的母亲我的爱

          ■敬一兵   父亲说母亲患了脑瘫,母亲也就让父亲觉得她自己是患了脑瘫。前段时间回家,母亲看见很少回家的我,十分高兴,非要我搀扶着她上街,去买几样我喜欢吃的菜时,就一直这样对我说。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脚步放得很慢,好像只有这样,才会引起我的注意,才会让我在她心目中的自豪与幸福,从长时间的期盼到突然出现这个过程的瞬间降临里,慢慢释放出来。母亲的头发比我上次看见时又白了不少,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老年斑,深褐的颜色,刺得我心痛。母亲一边走路,一边不时伸了手抚摸我搀扶她的手,跟燕子掠过水面一样轻柔,但却不像燕子那样轻快,而是非常凄楚。

  我忽然酸楚起来,意识到自己,正在目睹自己的母亲,因了衰老,在我的眼睛里一点点干枯,一点点消失。其实,我的母亲是不愿意干枯的,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她天天都在为我担惊受怕,天天都在思念我,她努力放慢干枯的速度,尽量把孤独守望里蒸发出来的水分,积攒在她依旧清澈的眼睛中,目的就是让她能够再多一次机会,清清楚楚看见我。我的母亲就是一池水,她的眼睛就是一池水。在我母亲的这一池水里,不断有母爱和慈祥,涟漪般递到我的心里,无论我在她的身边,还是与她远隔万水千山,我都能够触摸到,母亲对我水一样的温柔,无法控制的温柔。

  到了菜市场,看见鲫鱼在池子里欢快游动,母亲的眼睛里闪出了久违的光泽,线条还是那么柔美,柔美得快要飘起来了。这样的光泽,我只在四十多年前的西昌才看见过。那时,我每天中午吃了饭,都要用母亲给我做的鱼杆,在琼海那个大池子里钓鱼。琼海不是海,而是湖,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湖,尽管母亲多次告诉我,我还是喜欢把它叫作池子。这个池子很大,四周生满了母亲说的芦苇,还有连母亲也不知道名字的植物。我只能够看见这个池子的一个局部轮廓,不像我的母亲,能够看见它的全貌。我钓鱼的时候,母亲就坐在我身边,出神地看着水。我以为母亲能够看见有没有鱼来吃我钩上挂了的蚯蚓,总是不停地问母亲,你看见鱼了吗?直到很多年后我懂事了,想起当时的情形,才明白母亲出神地看水,是因为那个大池子里,有我母亲的美好回忆,有我母亲期盼我快快长大的虔诚祝愿,还有我母亲思念她的亲人的全部情愫。琼海以另外的一种方式,住进了我母亲的心里,琼海里的一切,就是我母亲心里的一切。终于有一天,我的鱼杆,险些逃离我的手心滑进水里的时候,母亲赶紧帮我拽住了鱼杆,然后使劲往上提,从扑腾的水花中,提出一条大鲫鱼,看见我手舞足蹈就拍了我的头说,我的儿子真有出息,钓起了一条大鱼!母亲见我高兴,她也十分高兴,当时她眼睛里闪出的光泽,跟现在看见菜市场池子里的鲫鱼,是一样的光泽。我至今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母亲用那条鲫鱼,为我炖出了味道鲜美的鲫鱼汤,她自己舍不得吃,全让我吃完时,她的眼睛里,一直都闪烁着光芒,比天上的星光还漂亮。从那以后,吃鲫鱼,就成了我的最爱。

  母亲不许我掏钱买鱼,卖鱼的人都被她的真情感动了,对我说你的母亲真好,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还在为儿女奉献。说真的,我感动的眼泪,立即就浸满了我的眼眶。此刻我更愿意相信,眼前的鲫鱼,就是当年琼海里的鲫鱼,它们身体里装着的,一定也是当年母亲放进琼海里的沉甸甸的情愫。说是母亲为我买鱼,不如说是母亲又一次从自己身体的池子里,打捞出珍贵的母爱和心血,继续在抚育我。母亲这样的打捞,实在是多得不计其数,无论如何都计算不出来。我这一生,看到过很多的河流江湖或者池水,比如琼海,滇池,太湖,西湖,甚至太平洋,一个人与它们相遇,并不比另外一个人与它们的相遇,有多大的差别,但它们都不如我母亲这一池水,能够把所有的光斑、涟漪、游鱼、清新、湿润和温度,全部分配给了我,让我远离饥寒和痛苦,让我干枯的心,一次次获得母亲池水的滋润。
  卖鱼的人把鲫鱼打整干净后,装进塑料袋递给我,一同递来的,还有我母亲幸福的笑容。母亲问我鱼拿来红烧还是清炖?我虔诚地回答母亲说,无论你怎样做,我都喜欢。被刮去了鳞片的鲫鱼,躺在袋里,安安静静,除了鳃邦部位还在做呼吸动作外。为我而即将牺牲的鲫鱼,是平静的,仿佛有心甘情愿的意思。我怎么看,袋子里的鲫鱼,都像是我母亲身体里的那池水,即便一次又一次为我作出奉献或者牺牲,它永远都不会有一丝怨言,而是平静、祥和、温柔,甚至在孤独中还散发出逆来顺受的气息。真的,这些元素,一直就沉沦在我的生命世界里,无法撼动,但很伤感。我的伤感,是来自于母亲总是在我回家的时候,悄悄告诉我的那个事实,只要家里有客人来,父亲就要对别人说,我的母亲患了脑瘫。用母亲的话来说,父亲这样向别人说她,无非是表明他自己是一个很尽职的丈夫,这样一来,就连他时常把我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出去玩麻将,别人也会以为他是因为太劳累了,出来换换空气。其实母亲即便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父亲的心事。在过去的动荡岁月里,父亲因为成分不好,在政府的要害部门工作,自然就很容易引起麻烦或者相关的政治问题。那个时候,我的母亲总是站出来,用她的绝对贫农出生的本色,还有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的事实,证明我的父亲娶了我的母亲,就是从根本上,与自己的历史背景(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划清了界限,也就一次次在政治运动中,用我母亲没有文化的无产阶级典型身份,拯救了我父亲资产阶级臭文人(这样的身份,在那个年代,绝对是被革命和专政的对象)的命运,让我的父亲,在他的政治仕途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清高了。现在父亲嫌母亲没有文化,与他没有共同语言,甚至就连母亲对我的挚爱,也被父亲理解成了是母亲没有文化的一种思想的狭隘。面对这样的变化,母亲还是没有怨言,依旧任劳任怨地默默承受和生活,确实就像那些投在一池水里的阴影,再怎么搅和,水都不会因此而荡起一丝涟漪。我知道,母亲给我说她脑瘫的事情,是她对自己儿子的一种热爱的自然流露,是为了安慰我她其实没有得这样的病,不要我为她分心和牵挂。我热爱我的母亲,就是因为我的母亲,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波澜不惊,默默奉献,不求回报。

  与母亲一别,又快三年了。三年里,母亲的形象,在我的感官世界里没有离去,反而是更清晰了,近在咫尺的那种清晰。我只要有空闲,总是喜欢到距我住处不太远的沧浪湖去看看。我一直认为,沧浪湖的水,与我母亲那池水,是连在一起的。沧浪湖就是我的母亲,日日夜夜都守在我的身边。我在沧浪湖边,时时都会看见有纸船搁浅在岸边,那应该就是我的母亲,用来等候我的音讯的信使。有野鸭在湖面戏水,不时把头扎进水里,引来一圈一圈的涟漪,这涟漪,分明就是我母亲对我思念,以及我思念我的母亲的一种真情交流。沧浪湖不大,也没有太多的名气,但它的水是清澈的,清澈得就像我母亲的心。湖面上有云在走动,我也不时在湖边走动,但我无论怎样走,永远都走不出这池水对我的泽惠,就如同我的母亲,无论我离她有多远,她永远都是我的母亲,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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