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请让我从头做一回母亲

　　

　　那天下午给朋友发短信，其中有这样一条：其实很多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孤独的，苦于内心的落寞无法排遣。

　　很快有短信来：妈咪，给谁的短信啊？

　　原来错发给了两百公里之外的女儿。我赶忙纠正道，是给一个朋友的。

　　晚上，先生出差未归，我照例一人在光的普照下，翻着一本新到的杂志。我喜欢晚间一人独处，这样的时候，最适合读书，怀想，倾听或是思考。女儿来了短信：妈妈，以后有什么话就给我说吧，我已经长大了。 　　　一时间竟有点惊慌失措，我知道这是接了下午的话题，心里生出一阵悸动。我不知道女儿在两条短信的中间，对已经中年的母亲有了怎样的猜测和思考，才说出这样慰藉的话。我突然就因给女儿增添了不应有的负荷而无比惭愧，她这几天正为专升本而呕心，我错发的短信一定掳夺了她宝贵的思考时间。

　　这条看似突如其来的短信，让我看到女儿的成长，之前，我一直疲惫于和她的沟通以及千叮万嘱。

　　我的女儿长大了，这几乎令我猝不及防。

　　一遍遍读着她的短信，我就心酸起来。是啊，似乎在今天，通过她这段文字里，我才觉出女儿真的大了，不再需要我和叮嘱，不再需要我的呵护，甚至于开始宽慰和关心起别人了。然而，在女儿成长的每一环节里，作为母亲的我又做出了哪些值得铭记的贡献，给我的女儿？

　　记得女儿还是一团粉肉的时候，因为经常莫名的哭闹而使我失去耐心，我就把她扔在床上任凭她哭，或是先生哄着她出去，看到外面的天空，她会停止哭，睁着眼睛看。后来，制止她哭的办法就是抱她出去，那时正值秋天。可是，由于她的柔弱，不久，就因支气官发炎而住进医院。而每一次护士来输液，她的头上，脚上都要被轮流一遍才扎上，我的心都要疼碎。大人们说，孩子过了百天就不易害病，也不易哭闹了。于是我就一天一天地熬日子。那时我的一个工作周期是八天，每个第八天的早上在家的巷口转弯的时候，我都在心里说，女儿又长了八天了。我的女儿八天一个周期地在长。

　　在她刚刚学会爬的那个夏天，有一次，我们把兴高采烈的她赤裸地放进浴盆，然后在盆里放了许多的小玩具就去离家不远的水房为她打洗澡的水。当我们归来接近家的地方就听到她歇斯底里地哭，这个小小的人儿，不知是厌倦了一个人的玩耍还是以为我们丢弃了她，她爬出了浴盆，趴在水泥的地上和着眼泪的鼻涕痛哭不止。她的身上沾着土，宛如一个从地里长出的泥人儿。她看到了我，哭得更加伤心，像是找到亲人。

　　那年，女儿的眼睑被蚊子叮了，红肿起来，我抱着她前往医院的时候，用宽大的遮阳帽挡住她的眼睛。由于挡住了她的视线，所以她极力地往上推。我是不想被别人看到她的两只眼睛的不协调，所以我不停地往下拉。那时，她还不满一岁，不会用语言表达她的立场，只是不停地用手和愤怒的表情表示严重的抗议。我这个傻妈妈竟然会因为虚荣而封闭了孩子瞭望世界的窗口。

　　第一次送她去幼儿园，是秋天，一岁多的时候。她一路流着泪，一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期待我的回心转意。可是我坚定地把她送进幼儿园的大门，并交给一个胖得看起来一点不善良的阿姨手里。到了阿姨的怀里，我的女儿可怜兮兮地撇着小嘴，伸出手做着再见的姿势：妈妈上班，令子不哭！她这么说的时候，实际上两眼已浸满了泪，在我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压抑不住的哭声里和泪一起奔涌而出。

　　依稀记得女儿三四岁的时候，有次带她洗澡，她拉开了和我的距离，跟在我的身后东张西望。我一边督促一边指责，直到听到她的哭才回头，看她正被一自行车辗过，天啊，我顾不得追逐匆匆逃离的肇事者，抱起女儿，一个劲儿地为我的失职而向她道歉，我贴着她的脸自己也哭了。多少年过去了，我想起这样的一刻，就会不寒而栗，我更担心这会成为埋藏在她身体里无形的隐患，自责至今伴着我。

　　女儿很小的时候，我工作的精力也是最充沛的时候，那时还兼着车间的工会主席，业余时间总是把自己很自觉地交给工作。那次女儿生病，小脸烧得通红，而恰好几个干部约好时间要给一个职工家收麦。先生下班时，我正领了女儿举着输体从医院回返，我对女儿说妈妈得走。女儿拉紧了我的衣角不放松，从眼角滑出两滴小小的泪珠。女儿的恳请没有留住我，我还是走了，为她擦了眼泪，松开了她的手。

　　我还记得有个冬天里很冷的日子，外面还呼啸着西北风。因为要赶一个材料而推迟了下午下班时间，离开办公楼的时候，天已有些黑，远远看到厂门口的路灯下有个红色的小点在移动，近了才看清是我的女儿，因为上学忘了带钥匙，所以等我到现在。看到我，她奔了过来，她伸给我的小手冰凉，肩上的大书包看起来很沉重压迫着她站立不稳，她的脚在坚硬的地面上早已冻得麻木。那一刻，我真恨自己，我怎么就没有丁点的灵犀，让女儿一个人守着一盏路灯，挨了这么长时间的冻。

　　在整个小学阶段，印象里我的女儿一到冬天脸上就粗糙，是残留的污垢和着泪水被风一次极易粗糙和皲裂。我的女儿像我一样敏感而且脆弱，总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经常把小脸涂得像花猫一样回家，这样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哭过的。一直到初中，她才知道皮肤对女孩的重要，经常刻意对着镜子涂抹一番。

　　在这个很安静的晚上，与女儿相关的镜头一遍遍地在我的眼睛里回放并且打湿我的前襟。

如果我对女儿的爱多一些,对她的关注多一些,是不是她的眼泪就会少很多很多.

　　我对女儿总是非常苛刻，指责多于鼓励，便是看到她身上闪过的一丝光芒也不曾悉心体会和赞美。我的行为，实际上也不全是在对她教育上出于严厉的考虑，而是内心的不关注，一心做工作的事和自己的事，无暇顾及她的存在和要求。

　　由于工作需要，我和她就读的学校一直保持着较频繁的联系，可是，却从未因这样的方便，而主动了解女儿在校的学习情况，也从未想过和她的班主任加强沟通以求老师对她格外的关注。

　　在她学习最为关键的时候，我没有陪她熬过一个夜，我总是能找出各种理由自己率先进入梦乡。看到她高中后的成绩一落千丈，才想起找人补课。然而，已经于事无补，女儿的高考成绩只够上大专的线。那两天，女儿坐在高考课堂面临人生最重要的考验和选择时，我正为单位新购的播音设备而连续加班调试。

　　我一直在忽略着女儿，直到今天，看到这件意外的短信，我才切身地感到，就是在我一直的忽略中，我的女儿悄无声息地在我的视线之外摇摇晃晃地长大了，并且主动地想要做我的朋友，想为我排遣困扰，想做我的一个倾听者。

　　我惶恐、愧疚、感动，这些都汇集成止不住的眼泪，在这个安静的夜里纷飞着。在女儿成长的路上，我无暇顾及她周边也同时在诞生的风景，让时间匆匆地走过了。在女儿二十年的成长记录里，有几页留下了我的笔墨？

　　亲爱的女儿，当你摇摇晃晃长大的时候，妈妈也将摇摇晃晃地倒下，慢慢枯萎地老去。可是，从我将你带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我还没来得及为你做什么，怎么就可能老去呢？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女儿。那你就快快地再大些，大到可以成婚可以生子，那样我就可以为你带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地怜惜好好加倍地关爱这个小人儿。我要看着他（她）在我的眼里慢慢地成长，然后还原成你现在的样子。女儿，给我一次从头做母亲的机会，让我把对你的愧疚一点点地补偿清，这样，在我的人生谢幕的时候，我才不会留下一丝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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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一张女儿的近照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09-4-13 08: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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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12 21:23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