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2021-12-23抒情散文汤如浩
灰烬汤如浩灰烬,黑色的灰烬,烈火焚烧过的灰烬,那是麦秸秆遗留的最后痕迹,一片,一片,一大片,在田野里,它们是最主要的元素,这些黑色的植物秸秆的遗存,斑斑驳驳,遍地密布,曾经燃烧,曾经飘逸浓浓的烟雾,喷射灼热的火焰,而现在,归于沉寂,沉寂中……
灰烬
汤如浩
灰烬,黑色的灰烬,烈火焚烧过的灰烬,那是麦秸秆遗留的最后痕迹,一片,一片,一大片,在田野里,它们是最主要的元素,这些黑色的植物秸秆的遗存,斑斑驳驳,遍地密布,曾经燃烧,曾经飘逸浓浓的烟雾,喷射灼热的火焰,而现在,归于沉寂,沉寂中孕育的暗淡和荒芜,向无尽处绵延,有历尽劫难之后的满目萧条。 寒冷的冬天,大雪曾经将它们彻底掩盖,如今,冰雪融化之后,它们漆黑的面目暴露在外面了,曾经引人驻足观望的烈焰和当下一场大劫难似的无遮拦袒露之间,视觉上的反差无疑是明显的,在偌大的旷野,以最原初的面目出现,没有任何遮蔽和掩映,是它们的幸运还是不幸?而间隔麦地的水沟中,横陈着荒草的尸体,它们曾经一度是灰烬的前世比邻而居的同族,土埂的遮掩围护,注定了它们现在的全部,枯黄,细碎,繁多,厚积为沿水渠走向的一个群落,作出水流动的样子,可惜,总体上是静止的。风中,有一些甚至在蠕动,微微的,但鲜有力度。与它们的同类所不一样的是,今后的若干时段,荒草可以和阳光、雨水、昆虫细菌一道,慢慢完成回归自然的全过程,而时间,会被无限延长,它们与灰烬固然殊途同归,但最大的不同在于时间和空间上的间隔。 在三月的田野,我无端被这些漆黑的灰烬打动,定睛凝眸,思绪有些走神,显得毫无理由。此时,田野是寂静的。灰白的白杨树枝干空空荡荡,三五成群的态势,不能看出它们的内心有孤独的因子存在。白杨树的游移在于,它们可以用高耸的形象逐渐完成与荒草的区别,虽然,它们也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而曾经,它们和荒草和灰烬一起,在隆冬经历风霜雨雪剥蚀的过程是相同的,但由于与生俱来的基因遗传,有的特质实质是无法改变的。当三月的风吹过来时,杨树的反应是随意摆弄出些许细小的声响,这可以说是它们的一种客气表示,若非如此,其余时候,它们大多静默以待,与它们形成对比的是,面对同样的风的力度,荒草的反应则无比强烈,飘动或者飞旋,皆有夸张的动静,形体还有语言,夸大事实,无有例外。只有灰烬,当经历被焚烧、被熄灭、被掩盖的一系列遭遇之后,即便再一次出现崭露头角的机会,它们是更倾向于无动于衷的,无论之后的风霜或者冰雪,还是漫天呼啸的狂风。 如若仅仅如此,以静默的姿态出现,灰烬的遭遇简直不堪一提。河西高原的独特在于,阳春三月基本是一句空话,对于它们,灰烬,寒冷和霜冻,还有冰雪的覆盖,自然造物给予了它们太多的停留时间,灰烬只能是存在,一种完全可以被忽略的无声无息的存在。从头一年八月至九月间,它们的命运就无可逆转,这样的时日以数月计算。当隆隆的马达声响起的时候,巨大的康拜因驶入地畔,在隆隆的声响中,它们被迫与饱满的小麦粒油菜粒大麦粒訇然分开,散落在地,铺满大小不一的田畦。之后的某一天开始,烈焰自北而南,一路奔突而来,一根小小的红色火柴,一瞬间,就可以将麦秸秆变为热浪滚滚的巨焰,还有弥天的浓浓烟雾,借助风势,弥漫整个天空。它们吞噬的不仅是麦秸秆枯黄的躯体和它们一度覆盖的大地,还包括蔚蓝的天空和莹白的雪山,枯黄的草木、土色的村庄、在田埂啃草的绵羊,都会在黑色的烟雾中迷失自我。咳嗽,喷嚏,涕泪横流,在烟雾弥漫的黄昏,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烟雾的持续以数十日计算,长时间的烟雾腾腾,土地焦黑,田野焦黑,麦秸焦黑,灰烬的真实面目便昭然若揭。 灰烬的面目是焦黑的,经历烈火的焚烧,出现这样的结局,显得自然而然,作为麦秸秆最后残存的遗迹,我注定为此而感慨些什么,但实质上,我的感慨显得似是而非。当行走在布满灰烬的三月大地,灰烬的产生已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时期,从事物发展变化的过程这一角度看,我想这段时间应该也是尾声了,该画上一个句号。这样的日子,河西的风高而狂烈,天地昏黄,大地萧瑟,空气中夹杂一些如泣如诉的声响,不绝如缕,有沙尘扑朔迷离,亦然发出尖厉的呼啸,混淆人的视听,我只能微眯着双眼,极力站稳自己的脚跟,从这些复杂的声音混合体中辨别最为熟悉的一部分。田野里了无遮拦,稀疏的白杨林是河西最后的屏障,对于一个人来说,当又一阵更猛烈的朔风袭来,屏障的作用已经不复存在,行走便会成为一种极其艰难的跋涉,有的时候,谁也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尤其在狂风中,草芥的命运有时可能是人的命运。但风只能做到到此为止,其余的事情,早有人捷足先登。一根火柴或者一只劣质的打火机,就会将风蓄谋已久的掳掠梦想破灭,以致烟消云散。所以,风的孤独可想而知,在没有风的时候,我会想象到风会在某个地方黯然神伤,喟然长叹,当裹挟万物的念想被各个击破,风的忧伤就像它自己演奏出的调子一样,绵长而又凄凉。 黝黑的肌肤应该可以算作是灰烬赐予大地的恩惠,大地以背景的身份出现,用灰黄的底色反衬灰烬的本真,它们互为表里,相辅相成,这样的组合就有些意味深长。我其实是一个旁观者,旁观者的优势在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进行揣度和推测,面对灰烬存在的环境,我可以进行一系列的目光丈量,从远方的雪山开始,从上到下,从远到近,依次察看雪峰、土丘、落日、疏林、昏鸦,甚至远村、荒草和脚下的泥土,其实这些实物的存在对灰烬而言,都无关紧要。但在我,荒芜与否,更是外在的现象,更深的层次,可以排遣一些自己的内心纷扰和外界的干预,此时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出世者。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倾听,比如呼呼的风声、杨树枝杆嘎嘎的鸣叫、荒草稀稀疏疏漂浮跌落的声响,还有天空乌鸦怪诞的聒噪。灰烬是静默的,固然这些皆不是它们自己想要的终极,但附着于地面,成为匍匐不前的灰暗形象,它们已经别无选择。 其实,可能我更多关注的还是灰烬的颜色,在颜色的世界里,黑色本身就带有很浓重的隐秘性,这与它的来源密不可分。火、风,黑烟、浓雾,噼啪的声响、呛人的气味,冲天的熊熊火焰、扑面而来的层层热浪,灰烬产生的过程,充满激情的场面和深邃的内涵,从这个意义上说,灰烬的本质是不平凡的。但在现实的三月,它们除了给予人触目惊心的内心感受之外,似乎再别无用处。白杨树还是荒草,它们已经在孕育生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河西高原的三月底,冰雪的严寒除了冻伤人的肌肤和内心,对植物基本是不起什么作用了。植物们遵从无可逆转的自然规律,发芽或者滋长,别人是奈何不了的,若干些时日之后茂密葳蕤,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倒是灰烬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它们从草木般的秸秆变为灰烬,由冰雪覆盖到解冻袒露,这个漫长的过程行将结束。涂满机油的犁铧,闲散一冬的耕牛,突突的各式农机,全部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农人粗粝的大手操持指日可待,当潮湿的泥土被翻过来暴晒的时候,灰烬被深深地埋藏在地下,变成植物的磷肥,与水分、阳光、泥土中的微量元素,被植物完全吸收,灰烬的形体从此不复存在。 是的,我离开的时候灰烬还在,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肯定,我走后不久,它们将重蹈轮回的覆辙,只不过我看不见罢了。农人们就是这么做的,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还将一直延续下去的。
汤如浩
灰烬,黑色的灰烬,烈火焚烧过的灰烬,那是麦秸秆遗留的最后痕迹,一片,一片,一大片,在田野里,它们是最主要的元素,这些黑色的植物秸秆的遗存,斑斑驳驳,遍地密布,曾经燃烧,曾经飘逸浓浓的烟雾,喷射灼热的火焰,而现在,归于沉寂,沉寂中孕育的暗淡和荒芜,向无尽处绵延,有历尽劫难之后的满目萧条。 寒冷的冬天,大雪曾经将它们彻底掩盖,如今,冰雪融化之后,它们漆黑的面目暴露在外面了,曾经引人驻足观望的烈焰和当下一场大劫难似的无遮拦袒露之间,视觉上的反差无疑是明显的,在偌大的旷野,以最原初的面目出现,没有任何遮蔽和掩映,是它们的幸运还是不幸?而间隔麦地的水沟中,横陈着荒草的尸体,它们曾经一度是灰烬的前世比邻而居的同族,土埂的遮掩围护,注定了它们现在的全部,枯黄,细碎,繁多,厚积为沿水渠走向的一个群落,作出水流动的样子,可惜,总体上是静止的。风中,有一些甚至在蠕动,微微的,但鲜有力度。与它们的同类所不一样的是,今后的若干时段,荒草可以和阳光、雨水、昆虫细菌一道,慢慢完成回归自然的全过程,而时间,会被无限延长,它们与灰烬固然殊途同归,但最大的不同在于时间和空间上的间隔。 在三月的田野,我无端被这些漆黑的灰烬打动,定睛凝眸,思绪有些走神,显得毫无理由。此时,田野是寂静的。灰白的白杨树枝干空空荡荡,三五成群的态势,不能看出它们的内心有孤独的因子存在。白杨树的游移在于,它们可以用高耸的形象逐渐完成与荒草的区别,虽然,它们也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而曾经,它们和荒草和灰烬一起,在隆冬经历风霜雨雪剥蚀的过程是相同的,但由于与生俱来的基因遗传,有的特质实质是无法改变的。当三月的风吹过来时,杨树的反应是随意摆弄出些许细小的声响,这可以说是它们的一种客气表示,若非如此,其余时候,它们大多静默以待,与它们形成对比的是,面对同样的风的力度,荒草的反应则无比强烈,飘动或者飞旋,皆有夸张的动静,形体还有语言,夸大事实,无有例外。只有灰烬,当经历被焚烧、被熄灭、被掩盖的一系列遭遇之后,即便再一次出现崭露头角的机会,它们是更倾向于无动于衷的,无论之后的风霜或者冰雪,还是漫天呼啸的狂风。 如若仅仅如此,以静默的姿态出现,灰烬的遭遇简直不堪一提。河西高原的独特在于,阳春三月基本是一句空话,对于它们,灰烬,寒冷和霜冻,还有冰雪的覆盖,自然造物给予了它们太多的停留时间,灰烬只能是存在,一种完全可以被忽略的无声无息的存在。从头一年八月至九月间,它们的命运就无可逆转,这样的时日以数月计算。当隆隆的马达声响起的时候,巨大的康拜因驶入地畔,在隆隆的声响中,它们被迫与饱满的小麦粒油菜粒大麦粒訇然分开,散落在地,铺满大小不一的田畦。之后的某一天开始,烈焰自北而南,一路奔突而来,一根小小的红色火柴,一瞬间,就可以将麦秸秆变为热浪滚滚的巨焰,还有弥天的浓浓烟雾,借助风势,弥漫整个天空。它们吞噬的不仅是麦秸秆枯黄的躯体和它们一度覆盖的大地,还包括蔚蓝的天空和莹白的雪山,枯黄的草木、土色的村庄、在田埂啃草的绵羊,都会在黑色的烟雾中迷失自我。咳嗽,喷嚏,涕泪横流,在烟雾弥漫的黄昏,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烟雾的持续以数十日计算,长时间的烟雾腾腾,土地焦黑,田野焦黑,麦秸焦黑,灰烬的真实面目便昭然若揭。 灰烬的面目是焦黑的,经历烈火的焚烧,出现这样的结局,显得自然而然,作为麦秸秆最后残存的遗迹,我注定为此而感慨些什么,但实质上,我的感慨显得似是而非。当行走在布满灰烬的三月大地,灰烬的产生已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时期,从事物发展变化的过程这一角度看,我想这段时间应该也是尾声了,该画上一个句号。这样的日子,河西的风高而狂烈,天地昏黄,大地萧瑟,空气中夹杂一些如泣如诉的声响,不绝如缕,有沙尘扑朔迷离,亦然发出尖厉的呼啸,混淆人的视听,我只能微眯着双眼,极力站稳自己的脚跟,从这些复杂的声音混合体中辨别最为熟悉的一部分。田野里了无遮拦,稀疏的白杨林是河西最后的屏障,对于一个人来说,当又一阵更猛烈的朔风袭来,屏障的作用已经不复存在,行走便会成为一种极其艰难的跋涉,有的时候,谁也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尤其在狂风中,草芥的命运有时可能是人的命运。但风只能做到到此为止,其余的事情,早有人捷足先登。一根火柴或者一只劣质的打火机,就会将风蓄谋已久的掳掠梦想破灭,以致烟消云散。所以,风的孤独可想而知,在没有风的时候,我会想象到风会在某个地方黯然神伤,喟然长叹,当裹挟万物的念想被各个击破,风的忧伤就像它自己演奏出的调子一样,绵长而又凄凉。 黝黑的肌肤应该可以算作是灰烬赐予大地的恩惠,大地以背景的身份出现,用灰黄的底色反衬灰烬的本真,它们互为表里,相辅相成,这样的组合就有些意味深长。我其实是一个旁观者,旁观者的优势在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进行揣度和推测,面对灰烬存在的环境,我可以进行一系列的目光丈量,从远方的雪山开始,从上到下,从远到近,依次察看雪峰、土丘、落日、疏林、昏鸦,甚至远村、荒草和脚下的泥土,其实这些实物的存在对灰烬而言,都无关紧要。但在我,荒芜与否,更是外在的现象,更深的层次,可以排遣一些自己的内心纷扰和外界的干预,此时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出世者。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倾听,比如呼呼的风声、杨树枝杆嘎嘎的鸣叫、荒草稀稀疏疏漂浮跌落的声响,还有天空乌鸦怪诞的聒噪。灰烬是静默的,固然这些皆不是它们自己想要的终极,但附着于地面,成为匍匐不前的灰暗形象,它们已经别无选择。 其实,可能我更多关注的还是灰烬的颜色,在颜色的世界里,黑色本身就带有很浓重的隐秘性,这与它的来源密不可分。火、风,黑烟、浓雾,噼啪的声响、呛人的气味,冲天的熊熊火焰、扑面而来的层层热浪,灰烬产生的过程,充满激情的场面和深邃的内涵,从这个意义上说,灰烬的本质是不平凡的。但在现实的三月,它们除了给予人触目惊心的内心感受之外,似乎再别无用处。白杨树还是荒草,它们已经在孕育生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河西高原的三月底,冰雪的严寒除了冻伤人的肌肤和内心,对植物基本是不起什么作用了。植物们遵从无可逆转的自然规律,发芽或者滋长,别人是奈何不了的,若干些时日之后茂密葳蕤,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倒是灰烬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它们从草木般的秸秆变为灰烬,由冰雪覆盖到解冻袒露,这个漫长的过程行将结束。涂满机油的犁铧,闲散一冬的耕牛,突突的各式农机,全部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农人粗粝的大手操持指日可待,当潮湿的泥土被翻过来暴晒的时候,灰烬被深深地埋藏在地下,变成植物的磷肥,与水分、阳光、泥土中的微量元素,被植物完全吸收,灰烬的形体从此不复存在。 是的,我离开的时候灰烬还在,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肯定,我走后不久,它们将重蹈轮回的覆辙,只不过我看不见罢了。农人们就是这么做的,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还将一直延续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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