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土丘就是家
2021-12-23叙事散文汤如浩
跨过土丘就是家汤如浩深一层地理解名词靠山的含义,我的着眼点就在土丘上。从这一点上看,土丘无疑有了很坚实的后盾,因为祁连雪山就在它们的身后。而如果作为动词来使用,土丘也具有了一定的主动性,接近或者远离,抉择的权力已经把握在自己手中。当然,无……
跨过土丘就是家
汤如浩
深一层地理解名词靠山的含义,我的着眼点就在土丘上。从这一点上看,土丘无疑有了很坚实的后盾,因为祁连雪山就在它们的身后。而如果作为动词来使用,土丘也具有了一定的主动性,接近或者远离,抉择的权力已经把握在自己手中。当然,无论是静止的名词,还是动态的动词,土丘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在祁连雪山那儿,可以更多地进行迂回和包抄。 这是河西高原最常见的土丘,紧靠绵延无尽的祁连山。祁连山绵延不绝,高耸以及巍峨,类似的词汇不计其数,总之,声名显赫的祁连山和无名土丘之间的对比,是很显然的,我关于动词性或者名词性推测和判断,其中的一个原因就在这里了。土丘和祁连山分隔开来的缘故在于,以外在的表象乃至深层的内里,它们都不在同一起跑线上,而区分的目的,是为了更利于提高表述的准确程度。 其实,按照我原本的理解,土丘应该和江南的丘陵属于同一范畴,连绵而无特色,不应该截然区分开来的。可事实并非如此,以有限的阅历,我判断,江南丘陵更应该是母性的,孕育或者抚养,有着更多的子女由她来负责。绿色是生命的,生命的体验就更浓郁些,江南丘陵四季担负这样的角色,演绎的精彩无以复加,无须赘述。而河西高原的土丘,则以粗粝而出名,外表更多的是大手大脚的穷汉模样,少草木多砂石,赤红的肌肤裸露,有一贫如洗的困窘。骆驼蓬、芨芨草是它们最好的伴侣,春夏秋冬,残绿或者枯黄,几近没有什么变化。草木葳蕤葱翠的江南与不毛之地,基本不可以同日而语,从这个意义上说,土丘的处境,应该是比较尴尬的。 这尴尬来源于土丘的用途,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土丘在河西,只能是土丘。土丘与土地,有着天壤之别。裸露与贫瘠,固定了它们的一无是处。在少河流的地界,土丘的造型基本等同于山峰的造型,绵延和高低错落,只能给人视觉上线条的悦目感觉,除此之外,颜色以及内里的本质,简直不堪一提。但是,若干若干年前,在这些土丘的罅隙里,就有一些人选择了生存,土坯的房屋和土坯或者碎石的院墙,土丘下星星点点的平坦土地,似乎可以赖以糊口,于是,造就了一些村落,在土丘与土丘的夹缝中,像芨芨草一样,生长。一些家谱里说,先辈避祸至此,繁衍生息云云,乱世中远离喧嚣市井,有些许水和土地,其他的几乎可以不计,土丘下人们的记录,应该是确切的。我知道这样的一些村落,也认识这些村落里的一些人,经过若干辈的延续,他们基本和我们每一个人没有什么两样,当然,指的是外表。从生存的角度来说,他们的艰辛就显得别一格了。土地基本只可以维持口腹,这还需要风调雨顺来保证,若非如此,指望老天的狭窄的土地,甚至不可以保命。大集体的年代,他们享受过更多叫做救济粮的优惠,甚至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旱灾时期,他们也不例外,据说是享受最多的村寨。 那是一个叫山城的村落,站在小县城的高处,举目可见。每个人目光的最终落点,当然不是村落本身,村落在土丘的遮蔽中隐不可见,土丘则宛然在目。澄澈的蓝天,莹白的雪山,光秃秃绵延不尽的土丘,然后才是我脚下的河西高原,从远而近,作为最特别的一部分,土丘造成的视觉影响应该是最强烈的。即便河西植物最为繁茂的盛夏,雪线退去,祁连山裸露出幽蓝的肌肤,和清澈空灵的高空相映衬,有着雪域的真正神韵;小麦油菜扬花,阔大的碧绿叶片布满田野,透露无限的生机和希望;白杨飒飒,阔叶在微风中翻出浅灰色的背面,与麦田相对照,氤氲出绿色的旷野。这样的时刻,土丘基本还是无动于衷,除了零星的芨芨草丛和骆驼蓬的点缀之外,它几近没有绿色,灰黄应该是主色调,荒芜则是最外在的表达,还有过多赤红的豁口,因为塌陷,像伤口一样触目惊心。山城这座小村在它们的簇拥中,土坯房和坎坷的道路,倾斜,低矮,甚至破旧。 张九成就是其中的一员,嗜酒,赌博,粗野。现在,他已经年近六十了吧,我还孩提的时代,他是一条很精壮的汉子。那个时代,钢筋水泥还是奢侈品,不能深入寻常百姓家,祁连云杉是上好的建筑材料,村里村外好多人求之若渴,可惜难以得到林业局的批条。他和众多汉子,发现了其中存在的商机。于是,他们每每会深夜深入祁连山深处,连夜将事先砍好的的大木,一根根扛在肩上,徒步数十里,运到家中,藏到高高的麦秸垛下,择机出售,获得人民币若干元。这样的私下交易,为法律所不容许,称之投机倒把,人人视同仇雠,见而诛之。张九成并未幸免于难,他最终被绿色的吉普车带走,上面坐的是穿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员,雄赳赳气昂昂,村人视之,简直如同神灵,唯有诺诺而已。这当然是家人告诉我的,其时,我应该上中学了吧,读书应当明理了,觉得张九成此劫,罪有应得,口头不说,是因为他是我婶子的亲戚。若干年后,我上大学,张九成春节来访,其时,他已经出狱多年了。在婶子家,划拳喝酒,没有人可以抵挡他,他喧嚣,吵闹,多有不敬之词。我年轻气盛,在众人的撺掇下披挂上阵,和他大战了若干回合,以致最后不省人事,最终不知道何时在婶子的土炕上呕吐了大堆的秽物,也不知道怎么回到母亲的土炕上昏睡至第二日下午。第二年邂逅,他对我赞不绝口,夸的是我的真挚和性情。大醉让我知道了他的行踪和生活,觊觎森林不可取,他们瞄上了动物,在青海的草原,他们大肆捕猎一种叫旱獭的动物,獭肉獭皮,可吃可售,收入也就不寻常了。 土丘下人们的生活,基本和张九成同。晚年张九成留守家中,娶儿媳修新房,坐吃山空,丧失劳动能力之后别无选择,成了孙儿孙女的的全职保姆——旱獭的生意因为牧民意识的觉醒和政策的牵制,张九成无以为继,他的子女更是无法继承,他们远走他乡,成了打工队伍的一部分——在某一次,我居然在宽阔的校园中,看见了张九成老人佝偻的身影,他老了,面容枯槁,头发花白,全身上下玄色的衣裤,俨然进入风烛残年了。我知道,繁重的劳作者身体衰弱的速度,远远高于普通人,虽然我不清楚有没有科学的根据,但事实就是如此,张九成就是实例。我递上一支香烟,他浑浊的眼睛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粗糙的大手紧握我的瘦长的左手,一直未放松——在小城镇一些市侩人的眼中,这样的糟老头子,尤其是土丘下衣着古旧的老汉,完全没有理睬的必要——他可能享受过这样过多的待遇,此时,被我的寻常举动感动了。曾经在土丘围拢的村落里拥有过别人少有过的辉煌和老年困守破旧的小屋的没落,反差如此巨大,张九成黯然神伤,几欲垂泪,我在小城乞食的刻板生活,竟然被他看成一种出息,我羞愧难当之余,只能一再向他表示,我可以竭尽全力到他孙儿的班主任那儿吹吹风,抓紧点抓紧点。老辈人目不识丁,孩子是未来的希望,能够走出土丘,便是人们的梦想。即便金融危机阶段大学生就业如何艰难,读书考大学是西北偏远地界小县人们的共识,张九成千恩万谢。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违心和不负责任,因为七八十人的班级中,某个老师单个的作用其实式微,最多的是靠孩子自己的努力,只是我不清楚他的孙儿身上,有多少他遗传下来的因子。 土丘的夹缝中就是村落,跨过去,就是他的家。离去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他佝偻的背影和蹒跚的步履,土丘就在不远方,举目可见,村庄不可见。三月底的土丘一如既往,外表的模样和颜色,因为冰雪的融化,愈加现出灰黄,和雪山的潮润的对比,有一些破旧相。县志里记载说,某某年以前,此地一片葱翠,乔木碧草野兽,是非人类的乐园。开垦和采伐,逼走的是生物的多样性,开拓了人类的生存空间,这个据说有三千余人口的村落就是其中之一。靠山吃山是必然的,大木不见,荆棘不见,野草几乎不见,在情理之中。我关于靠山的动词性和名词性的肤浅思考,其实已经不攻自破,显得有些滑稽可笑。每年四月底五月份,我和我的学生扛着铁锹和洋镐,徒步数公里,栽植幼小的树苗,汗流浃背。退耕还林还草的大红横幅标语在小城的街道上空飘扬,鲜艳而醒目。 跨过, 土丘
汤如浩
深一层地理解名词靠山的含义,我的着眼点就在土丘上。从这一点上看,土丘无疑有了很坚实的后盾,因为祁连雪山就在它们的身后。而如果作为动词来使用,土丘也具有了一定的主动性,接近或者远离,抉择的权力已经把握在自己手中。当然,无论是静止的名词,还是动态的动词,土丘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在祁连雪山那儿,可以更多地进行迂回和包抄。 这是河西高原最常见的土丘,紧靠绵延无尽的祁连山。祁连山绵延不绝,高耸以及巍峨,类似的词汇不计其数,总之,声名显赫的祁连山和无名土丘之间的对比,是很显然的,我关于动词性或者名词性推测和判断,其中的一个原因就在这里了。土丘和祁连山分隔开来的缘故在于,以外在的表象乃至深层的内里,它们都不在同一起跑线上,而区分的目的,是为了更利于提高表述的准确程度。 其实,按照我原本的理解,土丘应该和江南的丘陵属于同一范畴,连绵而无特色,不应该截然区分开来的。可事实并非如此,以有限的阅历,我判断,江南丘陵更应该是母性的,孕育或者抚养,有着更多的子女由她来负责。绿色是生命的,生命的体验就更浓郁些,江南丘陵四季担负这样的角色,演绎的精彩无以复加,无须赘述。而河西高原的土丘,则以粗粝而出名,外表更多的是大手大脚的穷汉模样,少草木多砂石,赤红的肌肤裸露,有一贫如洗的困窘。骆驼蓬、芨芨草是它们最好的伴侣,春夏秋冬,残绿或者枯黄,几近没有什么变化。草木葳蕤葱翠的江南与不毛之地,基本不可以同日而语,从这个意义上说,土丘的处境,应该是比较尴尬的。 这尴尬来源于土丘的用途,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土丘在河西,只能是土丘。土丘与土地,有着天壤之别。裸露与贫瘠,固定了它们的一无是处。在少河流的地界,土丘的造型基本等同于山峰的造型,绵延和高低错落,只能给人视觉上线条的悦目感觉,除此之外,颜色以及内里的本质,简直不堪一提。但是,若干若干年前,在这些土丘的罅隙里,就有一些人选择了生存,土坯的房屋和土坯或者碎石的院墙,土丘下星星点点的平坦土地,似乎可以赖以糊口,于是,造就了一些村落,在土丘与土丘的夹缝中,像芨芨草一样,生长。一些家谱里说,先辈避祸至此,繁衍生息云云,乱世中远离喧嚣市井,有些许水和土地,其他的几乎可以不计,土丘下人们的记录,应该是确切的。我知道这样的一些村落,也认识这些村落里的一些人,经过若干辈的延续,他们基本和我们每一个人没有什么两样,当然,指的是外表。从生存的角度来说,他们的艰辛就显得别一格了。土地基本只可以维持口腹,这还需要风调雨顺来保证,若非如此,指望老天的狭窄的土地,甚至不可以保命。大集体的年代,他们享受过更多叫做救济粮的优惠,甚至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旱灾时期,他们也不例外,据说是享受最多的村寨。 那是一个叫山城的村落,站在小县城的高处,举目可见。每个人目光的最终落点,当然不是村落本身,村落在土丘的遮蔽中隐不可见,土丘则宛然在目。澄澈的蓝天,莹白的雪山,光秃秃绵延不尽的土丘,然后才是我脚下的河西高原,从远而近,作为最特别的一部分,土丘造成的视觉影响应该是最强烈的。即便河西植物最为繁茂的盛夏,雪线退去,祁连山裸露出幽蓝的肌肤,和清澈空灵的高空相映衬,有着雪域的真正神韵;小麦油菜扬花,阔大的碧绿叶片布满田野,透露无限的生机和希望;白杨飒飒,阔叶在微风中翻出浅灰色的背面,与麦田相对照,氤氲出绿色的旷野。这样的时刻,土丘基本还是无动于衷,除了零星的芨芨草丛和骆驼蓬的点缀之外,它几近没有绿色,灰黄应该是主色调,荒芜则是最外在的表达,还有过多赤红的豁口,因为塌陷,像伤口一样触目惊心。山城这座小村在它们的簇拥中,土坯房和坎坷的道路,倾斜,低矮,甚至破旧。 张九成就是其中的一员,嗜酒,赌博,粗野。现在,他已经年近六十了吧,我还孩提的时代,他是一条很精壮的汉子。那个时代,钢筋水泥还是奢侈品,不能深入寻常百姓家,祁连云杉是上好的建筑材料,村里村外好多人求之若渴,可惜难以得到林业局的批条。他和众多汉子,发现了其中存在的商机。于是,他们每每会深夜深入祁连山深处,连夜将事先砍好的的大木,一根根扛在肩上,徒步数十里,运到家中,藏到高高的麦秸垛下,择机出售,获得人民币若干元。这样的私下交易,为法律所不容许,称之投机倒把,人人视同仇雠,见而诛之。张九成并未幸免于难,他最终被绿色的吉普车带走,上面坐的是穿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员,雄赳赳气昂昂,村人视之,简直如同神灵,唯有诺诺而已。这当然是家人告诉我的,其时,我应该上中学了吧,读书应当明理了,觉得张九成此劫,罪有应得,口头不说,是因为他是我婶子的亲戚。若干年后,我上大学,张九成春节来访,其时,他已经出狱多年了。在婶子家,划拳喝酒,没有人可以抵挡他,他喧嚣,吵闹,多有不敬之词。我年轻气盛,在众人的撺掇下披挂上阵,和他大战了若干回合,以致最后不省人事,最终不知道何时在婶子的土炕上呕吐了大堆的秽物,也不知道怎么回到母亲的土炕上昏睡至第二日下午。第二年邂逅,他对我赞不绝口,夸的是我的真挚和性情。大醉让我知道了他的行踪和生活,觊觎森林不可取,他们瞄上了动物,在青海的草原,他们大肆捕猎一种叫旱獭的动物,獭肉獭皮,可吃可售,收入也就不寻常了。 土丘下人们的生活,基本和张九成同。晚年张九成留守家中,娶儿媳修新房,坐吃山空,丧失劳动能力之后别无选择,成了孙儿孙女的的全职保姆——旱獭的生意因为牧民意识的觉醒和政策的牵制,张九成无以为继,他的子女更是无法继承,他们远走他乡,成了打工队伍的一部分——在某一次,我居然在宽阔的校园中,看见了张九成老人佝偻的身影,他老了,面容枯槁,头发花白,全身上下玄色的衣裤,俨然进入风烛残年了。我知道,繁重的劳作者身体衰弱的速度,远远高于普通人,虽然我不清楚有没有科学的根据,但事实就是如此,张九成就是实例。我递上一支香烟,他浑浊的眼睛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粗糙的大手紧握我的瘦长的左手,一直未放松——在小城镇一些市侩人的眼中,这样的糟老头子,尤其是土丘下衣着古旧的老汉,完全没有理睬的必要——他可能享受过这样过多的待遇,此时,被我的寻常举动感动了。曾经在土丘围拢的村落里拥有过别人少有过的辉煌和老年困守破旧的小屋的没落,反差如此巨大,张九成黯然神伤,几欲垂泪,我在小城乞食的刻板生活,竟然被他看成一种出息,我羞愧难当之余,只能一再向他表示,我可以竭尽全力到他孙儿的班主任那儿吹吹风,抓紧点抓紧点。老辈人目不识丁,孩子是未来的希望,能够走出土丘,便是人们的梦想。即便金融危机阶段大学生就业如何艰难,读书考大学是西北偏远地界小县人们的共识,张九成千恩万谢。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违心和不负责任,因为七八十人的班级中,某个老师单个的作用其实式微,最多的是靠孩子自己的努力,只是我不清楚他的孙儿身上,有多少他遗传下来的因子。 土丘的夹缝中就是村落,跨过去,就是他的家。离去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他佝偻的背影和蹒跚的步履,土丘就在不远方,举目可见,村庄不可见。三月底的土丘一如既往,外表的模样和颜色,因为冰雪的融化,愈加现出灰黄,和雪山的潮润的对比,有一些破旧相。县志里记载说,某某年以前,此地一片葱翠,乔木碧草野兽,是非人类的乐园。开垦和采伐,逼走的是生物的多样性,开拓了人类的生存空间,这个据说有三千余人口的村落就是其中之一。靠山吃山是必然的,大木不见,荆棘不见,野草几乎不见,在情理之中。我关于靠山的动词性和名词性的肤浅思考,其实已经不攻自破,显得有些滑稽可笑。每年四月底五月份,我和我的学生扛着铁锹和洋镐,徒步数公里,栽植幼小的树苗,汗流浃背。退耕还林还草的大红横幅标语在小城的街道上空飘扬,鲜艳而醒目。 跨过, 土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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