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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最后的远征军

2021-12-23抒情散文春江花月夜
最后的远征军引:一九四二年,20岁的高骏从老家陕州交口镇斜桥村,考入设在陕西汉中的西北联大。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家乡沦陷于日本人手里。国难当头,热血青年投笔从戎,加入“十万青年十万军”的行列。先在云南曲靖接受杜律明的训话,后开赴印度,在蓝姆迦……
                            最后的远征军


  引:一九四二年,20岁的高骏从老家陕州交口镇斜桥村,考入设在陕西汉中的西北联大。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家乡沦陷于日本人手里。国难当头,热血青年投笔从戎,加入“十万青年十万军”的行列。先在云南曲靖接受杜律明的训话,后开赴印度,在蓝姆迦美军基地接受汽车驾驶训练。后参加中印公路线大运输,为中国大后方运送国际增援的战略物资。抗战胜利后,高骏所在的部队直接开赴南京接受日本受降。接着,他又回西安完成大学学业。毕业后,适逢国共内战,他到胡宗南部任少尉参谋,后在成都战役中被俘。经过四个月的集训,被遣散回原籍。解放后一直在中学数书,1980年在三门峡市一中退休。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87岁的高骏老人。他中等个头,性情温和,买菜,做饭,读报,晨练,侍候多病的老伴,步履稳健,丝毫不显老态。农历三月三,春光融融,在三门峡市区一处幽静的小院,他终于打开话匣子,谈起65年前的印缅远征军生涯,刀光剑影,历历在目。


  1942年2月,蒋介石国民政府组建中国远征军,十万将士走出国门,前往缅甸抗击日寇。但由于英军坐失良机,加上我军指挥不当,第5军200师师长戴安澜身负重伤,牺牲在归国的路上。第6军败走野人山,退回云南西双版纳一带;66军孙立人师跟随美国史迪威将军沿海岸线退到印度境内。至此,滇西大片国土沦陷,第一次远征宣告失败。
5月20日是史迪威的60岁生日,这天在印度边城英帕尔召开新闻发布会,他痛心疾首道:“这是盟军,也是我个人的奇耻大辱。”他发誓要雪耻,要沿着失败的路打回去。
  8月起,先后到达的孙立人新38师和廖耀湘新22师进驻印度兰姆伽训练基地,接受全方位的美式军事训练。但是仅靠两个师在缅甸北部发起反攻,显然是不可能的。为弥补兵员不足,改变兵源质量,国民政府决定开展知识青年从军运动。1943年9月16日,蒋介石提出了著名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口号,号召大后方的青年学生加入中国驻印军。规定从军学生一律保留学籍,服役期两年。宋美龄也在美国国会演讲道,“我们有一致的理想,自由的钟声,联合国自由的钟声,和侵略者的丧钟将响彻我国辽阔的土地。”
  当时22岁的高骏,正在陕西汉中西北联大读二年级。家乡陕州沦陷的消息传来,国仇家恨,促使他响应政府号召,毫不犹豫地报名从军,当远征军打日本。入伍后,高骏被编入青年军第207师。先在云南曲靖接受第5军军长杜聿明的训话。他说,当时杜聿明在讲话时,悲愤欲绝、慷慨激昂,提出:“操场就是战场”,要求新军具有“五除”(除骄、惰、伪、欲、恶)、“三习”(习精、诚、勤)的朝气。高骏听得热血沸腾、意气风发。


  第二天,在一个寒冷的清晨,他们来到昆明郊区的机场整装待发。每一架飞机坐50个人。这些身穿灰军装的青年学生大多是第一次坐飞机,而他们前往印度要飞越的就是著名的驼峰航线。
  高骏从高空看到怒江、看到高黎贡山的时候,祖国山河的风光使他们的心激情澎湃。他在默默地想念自己还在沦陷的中原家乡。三个小时过后,飞机飞越缅甸的茫茫林海,进入印度的阿萨姆邦,最后降落在丁江机场。
  兰姆伽是印度比尔哈省的一个小镇,原是一战时期英军关押意大利俘虏的战俘营。在30平方公里的营地里,高骏换上崭新的英式军服,开始了既艰苦又新鲜的训练。绿色的背心,绿色的毛衣,绿色的毛袜,黄色的胶鞋,就连裹腿也是毛呢的。大家洗澡后,把这些衣服都换上,个个都是干干净净的,成了英国士兵了。大家互相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心情也就非常愉快,暂时忘记了身处异国他乡的愁绪。
  高骏被分配到汽车驾驶连。其他技术兵种还包括炮兵、战车、通信、卫生等训练。训练他们的是美国教官,先后学习60多种应变复杂地形的车技。一个是通过沙漠的训练,还有通过森林、丛林、山上坑凹的各种训练。夜间驾驶就是看着前面,有两个非常小的、好像是香烟头的那种红色的光亮,看过去每部车都是50多米的间隔。声音很小,就是要在突破敌人防区的时候不被敌人发觉。
  史迪威这个老头子跟中国士兵一样在地上摸爬滚打。他这支部队的口号就是“打回老家去!”
在印度的日子过得真快。从1944年9月到1945年3月,高骏在兰姆伽埋头苦练六个月。他和他的战友远离祖国,这些青年军常常想到破碎的河山和失散的家人。在兰姆伽宁静的岁月里,每个人都渴望能早一天上战场,早一天光复祖国的河山。
  此时,经驼峰航线,前后两年空运约5万人,到印度兰姆伽进行美式训练,与原退入部队汇合,整编为新1军和新6军。


  1944年5月11日凌晨,中国远征军在国内重组完毕,十万大军同时强渡怒江,斩寇高黎贡,浴血腾冲城,几进几出龙陵,把日寇赶出畹町边境。直至1945年1月27日与驻印军胜利会师缅甸芒友,宣告了第二次远征的彻底胜利。
  被日本人切断两年的滇缅公路又通车了,全套美式装备的中国驻印军和脚穿草鞋的滇西远征军相会,同胞弟兄见面,自然兴奋不已。高骏不忘记一路上的险恶——
在野人山胡康河谷,日本人早早挖好工事,把大树脚挖空。大树上面有哨兵。他就看着你进来,他不打,进来包围了才打。
在丛林里相互联络很困难,因为树上有隐藏的日本阻击手。怎样区分敌我呢?高骏他们用鸣枪来做暗号。远征军用冲锋枪打三下,嗒、嗒、嗒。如果那边也是我方部队,他也打三下,嗒、嗒、嗒。日本人也使用鸣枪联络。但他们用步枪,啪嗒,啪嗒。
  38师乘胜追击,在路上发现一些丢弃的纸条,上面字迹歪斜,是日军留下来的。上面写着:“中国兄弟不要追啦,这一仗我们打败了。”
  于邦战役中投降的1200名日军,统统被孙立人将军下令杀掉,唯一没杀的是一个叫山田进一的下士,经过审讯得知他是台湾人。美国方面大为恼火,认为此后日军将更加顽强抵抗。然而结果却是日寇一旦闻到新1军的名字,皆望风而逃。后来在孟拱附近的一个山谷里,竟有2000名装备齐全的日军被中国军队集体困死。
  高骏所在的驻印军207师,当时计划是要投入到太平洋战场,配合盟军攻打日本三岛,剑指东京的。就在大家摩拳擦掌整装待命的时候,得到日本投降的消息。
  高骏他们从印度利多零公里出发的100多辆大卡车组成的车队,满载着抗战物资和胜利的喜悦,从缅北的丛林驶向中国。沿途的村民扔掉手中的活计,走出他们破旧的房屋,扬起臂膀,欢笑地奔向车队。


  抗战胜利后,高骏随孙立人将军直接开到南京受降。接着,他又在西安完成大学最后两年的学业。毕业后,适逢国共内战,他到胡宗南的军部任少尉参谋,后在成都战役中被俘。后经过四个月的集训,连以下的扩充到解放军中,连以上的遣散回原籍。作为少尉连长的高骏,回到陕州斜桥老家。解放后一直教高中数学,1980年在市一中退休。所幸的是,老人性情温和,在反右、文革中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高骏后来判断,那次成都战役失败,症结是胡宗南从陕西退到四川后,原准备大展宏图。但地方军阀刘文辉早已暗通共产党。那天深夜,胡宗南秘密召开高级将领会议,决定天明前,把数百匹战马全部杀死,把所有的大炮拆散,所有军火引爆。节骨眼上,胡宗南金蝉脱壳,独自乘专机逃往台湾。高骏老人回忆那个恐怖之夜,仍不寒而慄。他说,“枪声不绝于耳,不是零星的啪啪声,而是小河流水般的呼呼、哗哗,根本不是后来电视、电影上那样的枪声”。


  高骏告诉我,当年的远征军老兵主要遗落在滇西地区,现在不足200百人,流落在缅北、泰北的不足60人,而河南仅剩他一人了。前一段时间,电视上热播《我的团长我的团》,他激动不已,抓起电话和南阳的一位老战友联系,那头的家人悲戚地告诉他,战友前一个月刚刚去世。放下电话,高骏黯然落泪。
  高骏老人至今还能哼唱《新1军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袍,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令高骏老人唏嘘不已的是——
  1958年,英国政府在仰光郊外永久性买下一大片土地,建立英军墓地,这里葬有6500多名牺牲于1939至1945年在缅作战和修筑中印公路的英籍士兵。墓地石刻上这样的文字:光荣属于那些在战斗中牺牲以及遗体在烈火中消失的官兵们。
  在缅甸伊洛瓦底江岸边的自敢山佛教圣地,日本人出资修建巨大的金色佛塔,白色的基座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几千个日本阵亡军人的名字。甚至为在缅甸和中国云南境内战死的几百匹驮炮用的战马都专门立了纪念碑。
而在缅甸,一些遗落当地的中国老兵1960年代自发筹建的战友墓地,被当时左倾的缅甸政府铲平了。得知这个消息,在台湾的孙立人将军非常难过,每到清明节,都要在自家的院子里为这些阵亡将士烧一些纸钱。
  而滇西腾冲小城的国殇墓园,是国内唯一的远征军将士的墓园。忠烈祠里悬挂着孙中山的画像和国民党的党旗,这里有3000多官兵的墓碑。但几乎所有的匾联和墓碑都是经历“文革”彻底毁坏后重建的。“夕阳长染军冢血,月夜常闻鏖战声”,这是一位远征军的后人题写的诗句。
  在滇西,抗战结束后,很多外省籍的老兵不愿打内战,就留在当地。目前,这些老兵大多贫病交加,晚景凄凉,想回老家,连一张火车票都买不起。“我是打日本的,我是爱国家的!”每每遇到慕名来访者,老兵们都不约而同这样说。
  高骏老人不愿提及远征军那段往事,几次打断我的探问,当我答应只是随便拉拉家常,他才十分艰难地时断时续道出一个个记忆碎片。“毕竟参加的是国军抗战,而不是八路军抗战。”老人小声说道。“我想也能期待着有这么一天,像前苏联的老兵一样,我们这些老兵同样也能理直气壮地站出来。”

[ 本帖最后由 春江花月夜 于 2009-4-1 18:04 编辑 ] 远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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