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苦菜

　　他父亲得的是食道癌晚期，在医院躺了几个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眼睛也深深陷在眼框里。最近几天，饭也咽不下去了。他含着泪给父亲端过一碗鸡汤，一手扶着父亲的肩，一手喂着父亲。父亲皱着眉头，强咽着，然，碗里的汤却不见少。

　　他放下碗，泪，缓缓地流在脸上。他想起了小时父亲喂他药的情景。那时他身子弱，是父亲一勺勺的把他身体调养好的。因为家里穷，为了让他上学，父亲拼命在地里干活。人累得黑干草瘦。有多少次他想辍学在家，帮助父亲干活。都被父亲骂回学校。后来，他不负众望，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父亲高兴的那样子，让他记忆一生。但高额的学费让他退却了，在关键时候，是父亲从亲戚朋友及乡亲们手中东求西借凑足了他第一年的学费。看到父亲那几天变白的头发，他一下子跪倒在父亲面前，呜呜的哭起来。父亲说，男子汉，哭啥？你考上大学，是咱家族的骄傲，高兴还来不及呢！在四年的大学里，他一共回了四次家。在家呆几天就走。他在假期当家教，多教一天，就多挣一天钱。他知道，只有拼命挣钱养活自己，才能减轻父亲的负担。

　　大学毕业后，他留在了省城。第一个月的工资，他一分没舍的花，悉数都寄给了父亲。可是父亲又把他的钱寄了回来。他再次给父亲寄过去，怕父亲不收，并附了一封信，信中说，父亲，这些年，你为我操劳太多了，你该休息一下了，我这里有钱，你要吃好喝好保重身体。他一连给父亲寄了二年的工资，到第三个年头，他在省城贷款买了楼房结了婚。他和妻子商量，把父亲接过来住吧，父亲一个人在家不容易。父亲接了过来，他和妻子天天变化着花样做饭给父亲。父亲呆了一个多月，坚决的嚷着要回农村。他问父亲，儿子哪里做的不好。父亲摇了摇头。说，你和儿媳都很孝顺。我只是住不惯。迷路，也没有认识的人。他理解父亲的思乡之痛，含泪把父亲送到了乡下。到了乡下，他不放心，父亲一个人呆在家多么孤单，万一生个病怎么办？对了，他恨自己怎么就忘记给父亲找个老伴了呢！娘走的早，父亲吃了一辈子苦，是该找个可以天天说话的人了。他千方打听，终于给父亲找了个合适的对象。当他向父亲说出此事，父亲却反常的生气了，说，儿，不用了，没有你娘的日子也习惯了，你好好工作还贷款才是正事。他见父亲死活不同意，也就作罢。但他心里，揪心的痛。他无论工作再忙，也要每晚给父亲打个电话。每个周末，都要和妻子回趟老家。父亲虽然一个人过，却并不觉得苦闷。

　　父亲，吃不下饭是去年年底他才发现的。他让父亲去医院检查，父亲却以感冒为由推脱掉了。再一次去，发现还是老样子。逼着父亲去省城医院。一检查，他就愣了，食道癌晚期。他不敢将病情告诉父亲，对父亲说是咽炎，没什么大事。父亲也没在意，像平时一样开心笑着。住了一个星期，父亲就吵着要出院，他坚决的求父亲留下。这一留就是几个月。他向单位请了长假，天天守在父亲身边。他怕，某一觉醒来，父亲就会永远的离开他。他给父亲买了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可是父亲却没有多少胃口。有一天，他的一位老家亲戚来看父亲。带了一小袋刚挖的苦菜。父亲望着那绿色的苦菜，眼晴里竟闪出光彩。那顿饭，他竟然吃了一个半馒头。这是住院几个月以来吃的最多的。他清醒了，父亲还是忘不了过去，忘不了家乡啊。那苦菜是他父亲的救命菜啊。

　　 春风料峭的三月，苦菜刚刚发芽。这省城全是马路，哪里有野生的苦菜。他去菜市场，去超市转悠，一无所获。为了父亲，当即做车到了老家。到了家乡的山间地头，在枯草败叶中寻找着苦菜。那细小的苦菜，藏在杂草间，很难辨认。他扒着杂草，一寸寸的找着。他又想到了小时候，那时，父亲就是在这里挖苦菜、婆婆丁的。父亲那时身体强壮，挖的苦菜又大又嫩。回到家，凉拌或者用苦菜做粥，都让他觉得是一道美味。他还想起，父亲教他识别野菜的情景，在父亲的指导下他认识了苦菜，蛐蛐菜，车前子，婆婆丁，荠荠菜……那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他的泪不自觉的滴入眼前的枯草中。他挖了一个下午的苦菜，只有几十棵。他怨自己挖的太少，可他已经尽了全力。他望着那一小袋苦菜，仿佛看到了父亲大口吃饭，大口吃菜的样子。他来不及耽搁，临黑天时坐上去省城的车。

　　二个小时后，车停在了灯火辉煌的省城。他一跃跳下车，直奔病房。到了病房，他的妻子正给父亲喂饭，父亲还是皱着眉头，难以下咽。苦菜，苦菜，他对着父亲欣喜的喊着。父亲斜着眼看过去，眼里噙着泪。他把洗好的苦菜，一根根放在父亲的嘴边，父亲慢慢的嚼动着，脸上的皱纹一条条舒展开来。这次晚饭，父亲吃的很开心，他感到很欣慰。他想明天再去趟老家，再挖些野菜。父亲有胃口了，也许奇迹就能产生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坐上去乡下的车。到了乡下，他拼命的找，拼命的挖，他觉得只有这样，父亲才能多吃几顿好饭。转眼一上午过去了，他吃了点随身带的东西，又继续挖。大概挖了半个小时，他来到一个向阳的河岸，惊呆了，那是一片片的苦菜啊，虽然长的不大，却绿油油惹人喜爱。父亲有救了，父亲有救了。他嘴里喃喃着，发疯似的挖着，挖着。正在他兴奋不已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慌忙接起电话，父亲不行了，妻子说。他一下瘫坐在河岸，半天回不过神。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扔掉镰刀，苦菜，一溜烟的狂奔向公路。

　　他到病房时，父亲还有一口气，他扑到在病床，紧紧拉住了父亲的手。父亲眼晴亮了起来，嘴角嚅动了几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他明白父亲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他感觉到父亲的手慢慢变凉，垂下了。 他把父亲葬在了老家。第二年，春风吹过后，父亲的坟地上长满了绿绿的苦菜。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09-4-10 18:2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