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雨多好

　　
　　下一场雨多好，母亲就不会那么忧伤了。
　　村子外的地干渴得像小孩子的嘴巴，榆树还没发芽，柳树还没打苞，满野的麦子像秋后荒野上的草，醒来了，还是没等来一场雨，母亲看着心疼哩。
　　一场雨走到了哪里，或者根本就没心思来回了。问谁去。
　　也许走到一座山前，看见满野的山花烂漫，就不想走了，沙沙，沙沙，敲打着竹林的歌唱，丁冬，丁冬，流成一脉溪水的音符。也许一场雨正赶到一泓平静的水面上，想看看自己在春天有多美，于是，滴答，滴答，泛起了那么多的涟漪，逗引着在春天开始调皮地吐着水泡的鱼儿。
　　可是，一场雨啊，母亲在等你，在干燥的吹过田野的一股风里，撩了撩鬓角的白发，很久不肯离去。
　　一场雨的行程从来没这样漫长过，村子里的树和小草都来自一场又一场雨的洗礼。——于是，母亲放养的那群羊就有了嫩绿的叶子，可以悠闲地度过简单的光阴；于是，母亲守着盼着一只老母鸡孵出来的毛茸茸的小鸡崽，有了更多快乐的时光，扒开青青的草丛，开始学着跟一只虫子博弈......
　　你看，一场雨的功劳有多大。可这场雨为什么走着走着迷路了，立春了，雨水了，眼看着到了惊蛰，还是没有一丝眷顾的消息。
　　村东的破庙里彩旗飘飘，很多母亲聚在一起，虔诚地点燃一柱柱香。香烟袅袅，能不能联系天地，没人知道。——可我知道母亲焦急的心啊，一生中不知祈过了多少雨，有的盼来了，畅快淋漓，有时候盼了那么多天，始终没等到一滴雨。
　　我怀疑，母亲的头发是在祈盼一场又一场雨的过程中变白的。
　　毕竟，村子外有那么多的庄稼。西洼里种着一大片油菜，那些油菜是母亲金灿灿的希望。如果有一场雨，一场淋漓的雨能在明天到达，那片油菜地后天就会绿油油地出发，过不了几天，到处都是油菜花的金黄，招引着蜂儿，蝶儿，一大群，一大群赶来，舞动成母亲眼里最美的风景。东面坡上种着一大片麦子，在往常，一场雨早就及时地赶来，催促着清凌凌的麦苗上路，分蘖，拔节，研花，灌浆，然后同样在夏日的某天变成一片金黄。母亲走在田埂上，满脸笑意地穿过金色的波浪，像一幅巨型的油画，能把美好的记忆留存一世纪。
　　可是，一场雨失了约，在母亲的等待中仍然悄无踪影。我该怎样安慰母亲呢——说一场雨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向风打听，向鸟打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还是说一场雨太贪恋风景，迷恋在一片山野或湖光水色，再不肯眷顾贫瘠的家园。母亲肯定不信，风雨飘摇，走过那么多年，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
　　——一场雨有可能是一句谶语，伴着隆隆的雷声上路，劈开了谁家的树，把谁家的田地变成汪洋一片。母亲们肯定哭过，忧伤的眼泪落在滂沱的雨里，迷茫中看不清眼前该走的路。
　　——一场雨有可能是一次灾难，压垮了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屋檐，湮灭了家园春色，暗淡了原本清贫的时光，把母亲培植了很多年小小的希望，转瞬化为了泡影。
　　——可这些都是不该发生在春天的事情啊。母亲说一场雨发了怒，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也许是路不平，也许是夜太黑，也许受了恶人的怂恿。所以，母亲不抱怨，在一场场大雨后收拾着破败狼籍的家园，只要春天还来，一场雨，一场和春天有关的雨，还会上路，把折断的树桩发出嫩生生的芽；在沉浑的土地上唤醒一棵棵庄稼；把草，路边的，沟旁的，小河滩上的野草，一股脑叫醒，在一个叫春天的季节，该上路的上路，点燃村庄一次又一次的梦。
　　母亲笑着，也许伴着忧伤的笑容并不怎么好看。但我懂，一个人如果在春天还不肯微笑，一定会错过很多美丽的风景。
　　如果不远的那片云就是一场雨的面孔，我请你暂时忘记瑰丽的湖光山色，你知道，母亲等了太久，她的黑发在今天飘扬成雪，让我有些心疼。如果不远的雷声就是一场雨的脚步，我请你加快步伐，你知道，母亲走了太远的路，到处寻觅，我怕再蹒跚下去。如果这个春天到来之前，一场雨就这样美妙动听地站在母亲前面，那么，我情愿为你献上最美的诗篇，告诉世界，在春天，一场雨的姿态有多么优雅，一场雨的心灵有多么良善。
　　一场雨，在时光的背后，不要隐藏太久。你可知道大地母亲的期待多么殷切，请别再让她忧伤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