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抱你吗

　　姚雪还是主动地和他说话了，尽管只是点了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发送过去。然后，一边听歌一边将QQ设置离开状态，这样，即使有人发来消息，她不回复也可心安理得。

　　和往常一样，她点了一首《我可以抱你吗》给自己听。这首歌，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偶尔在百度上搜到就试听一次，却爱得不行，那略带忧伤的歌声，似乎让她回到从前，曾经让她走在风中听不到脚步的日子。

　　姚雪曾经将一个人着着实实地装在心里过，给他写信，事无俱细，随便写写就满满两三张纸。那边的回信，时常夹一首新诗给她看。她常常一边看着信，一边想象着他写信的姿势，桔黄色的台灯下，他左手夹着一只烟，偶尔弹一下烟灰，然后在嘴里吸一口，又夹着烟，用大拇指按着信纸给她写信，漂亮的行书行云流水，信的中间看不到停顿，应该是一气呵成的。

　　姚雪喜欢看他的信，更喜欢他在信里写的一句话：请相信，我永远是你最值得信赖的人！她对此笃信不已。她不快乐了，给他写信，他会在信里安慰她；她快乐了，还给他写信，他在信里也快乐着！他说过：把快乐告诉对方，一个会变成两个；把忧伤告诉对方，一个会变成半个！往往，她给他写完信，心里就轻松了，过了一星期，心又急了起来，对着邮递员远远的身影盼望在等着。有信，美滋滋的，拿着边走边看；没有，郁郁寡欢，边走边想，那家伙怎么还没信来呢？

　　后来，姚雪有了男友，再给他写信，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她恋爱的消息，这是她的快乐，要与他分享。他在信里祝福并以一个过来的身份告诫女人要保护好自己。这些只有母亲才会说的话，那个长她一轮的男人却告诉她了，她的心被他温暖着。

　　于是在一个冬日，姚雪带着男友去看望这位兄长般的他，他们都写诗，他想让他们成为朋友。他带她们俩到县城和另一些写诗弄文的朋友那儿聚会。喝酒，谈诗，谈朋友。那时，姚雪只有二十岁，涉世不深，见别人敬他酒，她哗地站起来，双手端着酒杯，也要敬他。她认为，只有对自己最尊敬的人才会敬酒，没想到，自己敬了几杯，别人再与他碰几杯，他就轻而易举地醉了。

　　在他坐在沙发上，勾着头，双手抱着脑袋的时候，他们都出去了，围着也有醉意的男友在院子里聊天。她看看他们，又看看他，蹲下来，小声地喊了他几声，他不作声，看来他醉得不轻。他们说，怎么搞的，平时，他的酒量可是大得很呐，这么点酒不至于弄醉了他。

　　她要走了。再不走，就没返回的汽车了，那就意味着又要多住一宿，又要打电话继假，这次出来请假还是对主任说了半天。那个把她当跑腿的主任也最烦员工请假，公司的台帐要在指定的时日完成，否则，生产许可证办不下来，老总是要怪罪的，再说那两万块的奖金对他实在是个不小的诱惑。他把底下的娄娄们一个一个卡得紧紧的，不休周末，晚加班到九点，指挥棒左声右喝，她们只得唯命是从。

　　真的要走了。她喊了他几声，仍然没有反应，院子里的人听见了说，你们走吧，他喝多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别管他了。她摇了摇他的胳膊，他还是不吱一声，在她起身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让她有点心疼的声音，他哭了，是那种哭的时候才有的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她在晚上九点回到自己所在的县城仍然放心不下的声音，遂往朋友家打了个电话，那朋友说，他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却没有人知道。这让姚雪心里很是有些放心不下。那时候，他没有任何便携的通讯设备，就连平时打电话都是到公用电话亭。

　　第二天，姚雪就给他写了一封信。N天以后，她收到回信，里面夹寄着白居易的一首《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不想他喝酒了，那天他醉的样子，令她心疼。

　　那些年她们就书信电话地联系着。姚雪结婚的时候，他已辞职去了南方，不能来参加婚礼，却寄来了贺礼。姚雪连一粒糖果都没有回寄过去，因为他说，在某日说不定会突然造访，让她给他留着，她天真地等着。

　　他终究是没有出现在姚雪的小家里，却是听到他回来创业的消息。她与同学聚会时，顺道去看看他。在听筒里，她听到他欣喜的声音。一下车，就见他站在马路牙子上等着她。她还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喊他一声她给他取的外号，他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她调皮的躲闪着。

　　这十年一见，她在心里想象了很多次，哪一次也没有与现实重合。在他的单身宿舍里，她歪着脑袋说，这次见面，我可是盼了很多年哪。他微笑地看着她，两只手撑着她的肩膀。她就笑嘻嘻地说，抱你一下啊！姚雪在和哥哥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要与哥哥拥抱一下，然后，哥哥就将她背起来原地转一圈，突然停下来，往地上一顿，她就趔趔趄趄，欲倒未倒，一把拽住哥哥的手臂。妈妈就嗔怪她们俩，都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
　
　　这一分钟不到的拥抱，却让姚雪感到了温暖，也感到了迷惑。他在她的颈子里亲了一下，她吓得弹开了。这让她感到了尴尬，让她有些郁闷。这一亲，他们的关系似乎超出了纯真的朋友关系。这一亲，将她一肚子的话都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了了几句后，她夹着一本杂志，到他为她开的房间休息去了。

　　一晚上，都在半睡半醒之间。她在后悔此行。同学说，你回忆过去，只说明你的社会经历太少了。人是会变的。姚雪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他变了。反正，她们之间的关系，已不像他当年说的那样：“请相信，我永远是你最值得信赖的人！”她感到，那时看到这句话，满心纯粹的感动。而现在，她不敢听了。那时，她还是孩子，现在，她是个女人。

　　男人与女人，终究还是有别的。稍一不留神，就超出这男女有别的樊篱。授人以对家庭不忠的话柄。姚雪越想越感到了后怕。第二天，天未亮，姚雪就敲开了保安值班室的门，让他们给她开门。到现在她也忘不了，那两小子的眼神，这么乌七八黑的，就走？她点点头，签了字，就出门了。

　　跨出那道铁栅栏一样的院门，她回头看了看，也许，他还在梦中，但她却是要走了，走得没有声息。十一月的冷风，吹在脸上冰凉，偶尔有一两辆汽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近处的教堂传出钟声，她听到了朝圣者诵经的声音。那种极度的虔诚，在胸口划着十字架，一声阿门，谁也不知道她们在心底许了什么愿望！

　　姚雪的愿望却在这条路上破灭了。车站很有一点路儿，她走着，任风吹着，她的心里始终被什么东西堵着，从昨晚到现在。想哭，却没有泪。有一种情绪在内心里奔突，找不到出口。
后来，她写了很多诗，来祭奠这种情绪。在一首诗里，她看到了自己的眼泪。它是唯一渲泄的途径，也是曾经奔突的出口。

　　中间，很多年，她与他都不曾联系。但每次喝了点酒，哪怕只是沾了一丁点儿啤酒，她都会想起他，想起他那次醉酒的样子，一想起，她就有想给他打电话的冲动。当然，最终她一次也没有打过。就这样，她们音讯杳无。

　　今年，他在她同学那儿找到她的QQ号，他在说明里告诉了他是谁。她毫不犹豫地加了他。但却没有与他聊过几句。似乎，更是躲避。常常，他发来一句：最近好吗？她就回一句：好！然后敲一句，忙！速速设置离开状态或者隐身。但他却一直那么亮在那里，像面旗帜，只要有风它就猎猎作响。她听着歌，看着它。她们就这样素味寡淡地处着。

　　她在一个博友的文章里看到，男人与女人有纯净的感情！她就在心里拼命的摇头，只是那些人聪明地回避了不纯净的东西，而她却不能，原本她就是个明朗的人。不能忽略的东西，她会认真对待。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那个小小的细节让她明白了，那次醉酒后，他为什么会哭。

　　《我可以抱你吗》，还在如泣如诉地唱着，QQ上那只熟悉的企鹅还挂在那儿。很夜了，他应该是在写作吧。她点了一杯咖啡送了过去，然后，速速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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