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念姥爷(外一篇)

祭念姥爷(外一篇)
　　 电话里惊闻，80多岁的姥爷（外祖父）与世长辞，我的心像被钝器击中，很尖锐地疼。 　人生70古来稀，尽管姥爷算得长寿，且病了好多年，他惟有的女儿——（我娘和姨妈）也都尽心尽力侍候了好多年，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离去于他、于生者都是一种解脱。但，老人的离去仍让我痛得揪心扯肺。 　 姥爷的病是从年轻时就得的慢性哮喘，见不得凉、受不得风，在不是很老的时候就显得步态缓慢，甚至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娇贵。晴天碧日的暖和天气还行，一到冬天，就啥也干不成，日常生活也得有人专门料理才行。只从少他好几岁的姥娘，前几年摔断腿后，许多年的冬天甚至春节，我娘都不得不抛开家人，守着姥爷、姥娘过冬、过年。每年春节因为这一特殊情况，家人不得团圆，父亲、兄妹和我也都在为此抱怨。我不敢解释抱怨的言下之意，只是心疼已60多岁的娘要顾家还要照应他们，实在太累。或许，我这点自私并不违背天理人伦，然而，终难原谅自己，这么多年没常去看他老人家，更为遗憾的是，他至死也没见过我嫁的男人和我的家。 　深夜，辗转难眠，我问老公：姥爷生前都没见过你，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理亏似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知道，此时此刻，不是一句“忙”，就可以搪塞的。我流泪，他无言，就这样各怀心事与夜对立着。他只是劝我“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千万不要太难过”。我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死的不是他姥爷。能不难过吗？ 　姥爷在时，倒不觉得什么，偏在此时，姥爷对我所有的疼爱全在记忆里复活，一幕幕往事清晰如昨。小时在姥姥家长到6岁，上学时才回到父母身边，常听妈说起小小的我，是如何弱不禁风，姥娘姥爷又是如何小心翼翼养护着我。我自己也朦朦胧胧记得许多，记得我半夜里喊肚胀，姥爷起来用棉油在铜勺里给我炸鸡蛋，尽管他知道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嘴馋而非肚胀，依然会佯装不知，慈爱的满足我；记得姥爷给我做的陀螺，陀螺上精心点缀的五颜六色，转起来时羡慕得伙伴们都讨好我；记得我和朋友们踢沙包、蹦方子时，姥爷在一旁手把手的教我；记得姥爷每次做饭时都会在灶火里埋一把花生，烧熟了剥给我吃；记得姥爷最爱给我做的面托（一种油煎的软面食）；记得每次闯了祸要受责罚时，姥爷总是母鸡护雏般地护着我；记得……片片回忆，让姥爷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脑海里鲜活，闭上眼是他，睁开眼还是他，他仿佛立在我的眼前，始终那么宽厚地笑着、慈祥地看着我，可是我喊他他却不应，拉他他就躲得无影无踪。 　 不行，说啥我也得回家看姥爷最后一眼。我自语着从床上揭身而起，按亮灯，开始收拾东西。老公小心地抱住了我，要我冷静点，别发疯。因为我们哪儿的风俗，头天去世，第二天就下葬，无论如何也是赶不回去的。放下东西，捂着脸哭了一阵，我拨通了娘的手机，娘的声音是呜咽着的，听出是我后，立刻控制住悲痛的情绪，劝我千万别往家赶，就算赶回去姥爷也下葬了，终归也是见不着。 　 就在我含悲啼泪写下这篇文字时，接到妹的短信，说姥爷已下葬，走得很安祥，像睡着了一样。 　姥爷啊！原谅我！最终没见您最后一面，我的悲伤无法表达，尽管苍白的文字难以描述这种生离死别的心痛，我也只好用文字奠祭您了。也许这种怀念会更刻骨更长久，也最让您欣慰。因为我知道，您是最脱俗、最大度的，您不在乎我没去您坟前烧纸，您不在乎我没为您穿起孝服，您不在乎我没有在您棺前大哭……您已历经苦难、功德圆满。 　姥爷一生坎坷，他经历过饥荒年，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他从小没爹没娘，为了冲霉运，当时还相当于少爷身份的他，十几岁就在他娘的灵棚前扶了床媳妇，就是现在仍在世的姥娘，两个人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生过几个漂亮的儿子，可最后都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养活了两个丫头并供她们一个上了高中，一个上了大学。 　 姥爷姥娘从十几岁做夫妻，同甘共苦一辈子，多少人都羡慕他们的白头偕老。病中的姥爷姥娘常念叨着谁先死谁前头谁有福，暗地里两个人谁又不想先死。因为担心对方，有点小毛病时，就彼此替对方紧张。然而，无情的岁月会把一切美好改写，给人们留下无尽遗憾。姥爷去世时，没看到姥娘悲伤流泪，姥娘已经糊涂到不认识任何人，搞不清任何事。就在姥爷被抬入棺材，大家齐声哭喊时，姥娘还在问：“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干啥呢？都哭啥呢？” 当妹妹告诉我这些时，我连声否定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姥娘受不了这份伤痛，故意装痴麻醉自己。妹妹长叹一声说，世间事没有你们作家想象得那么丰富！姥娘真的糊涂得啥也不知道了。 　听到这里，我举着电话呆呆地落泪，任凭话费一点点流失，任凭妹妹在那头着急的“喂喂。”我脑子里只是盘旋着一句话，白头偕老又如何？ 　放下电话，我给亲人们每人发了一条短信：人就这么回事，来世上走一遭，赤裸裸来赤裸裸去，活着时争强好胜，斤斤计较，自己总跟自己较劲，到头来无论是富贵繁华或是一贫如洗，两眼一闭万事皆空。不如趁现在活着时好好珍惜身边的人！知足常乐，好好生活吧！
他在等我

　“不行，我得走了，他在等我”。这是八十多岁的姥娘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是谁呢？当然是我的姥爷。因为半个月前姥爷先她而去，在姥爷被抬棺入敛，家人哭声四起时，姥娘竟糊涂到不知我姥爷已经不在，只是一个劲地问：“家里这么多人干啥呢？” 　可糊涂的姥娘为何临终时又那么清醒呢？ 　也许冥冥之中，他们早已约定，姥爷先走一步，因为这一辈子都是姥娘在照顾他，他受不了没有姥娘照顾时的日子，或者是姥爷要兑现他在世时说了一辈子的承诺：“等下辈子我再好好照顾你！”。于是，就像夫妻乔迁新居一样，姥爷依然承担生活中的全部，先走一步把那边的一切收拾打点停当后，再来接走与他相伴了几十年，他觉得亏欠了几十年的姥娘。 　 要不然，一直病得很重，糊里糊涂的姥娘，在最后的几天里怎么会忽然特别清醒，不但能说出身子上哪里疼哪里不舒服，还一直微笑着对妈妈和姨妈讲她们小时候的事情，当然忆起过去的生活时，姥娘提得最多的人就是姥爷，还时不时骂上一句：“那个死老头子，他油瓶子倒了不知道扶，懒了一辈子。等到了那边啊！一定得让他补偿我。”姥娘说这话时，眼睛呆呆地看着远方，好像装满了期盼。且一改姥爷在世时“真真她爹”的称谓，而直接用她平日里一说就脸红的“他”代替。姥娘这代人，心里的他、嘴里的他都是指自己的丈夫，因此，这个“他”便有着不可侵犯的神圣，决不会像现代的女人这样，一个“他”字给人无限遐思，现代人情感丰富，生活多元，谁又能猜得准梦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心里到底窖藏多少情感秘密，谁又能知晓一颗心里曾存放几个“他”呢！ 　现代人的爱情“快如疾风、迅如闪电”，爱情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让人怀想，夫妻的“甘苦与共、白头偕老”让人感慨！但，姥爷和姥娘都做到了，因为他们结婚时都还是十几岁的大娃娃。不知道做了一辈子夫妻的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爱情？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甚或不用知道“情为何物？”，一辈子在一起，缔结的是那份血浓于水，彼此关心、相互牵挂的亲情，这份情比什么都让人感动。姥爷去时，因姥娘糊涂得不知到伤心，在用字祭他时，我曾伤心地写道“白头偕老”又如何？今天看来，也许我彻底的错了。 　因此，于得到姥爷去世时的悲痛不同，接到姥娘去世的消息时，心里竟溢满了甜甜的酸楚。那句“不行，我得走了，他在等我”的遗言，诠释了一个美丽的小脚女人一生全部的浪漫和精彩！ 　轻轻地闭上眼睛，我仿佛看到在一片世外桃源里，姥爷焦急地朝姥娘挥手，姥娘舞动着手里的红手娟，张开双臂，天使似的朝姥爷飞奔过去，并大声地说着“他，我爱你” 。

[ 本帖最后由 石丁香 于 2009-3-13 09:1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