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背后的故事（二十三）狗弯儿

狗弯儿

　　今年春节一回到老家，就听人说狗弯儿花了两万块钱在云南买了个媳妇。

　　已经三十岁的狗弯儿还没有娶媳妇，这我是知道的，但是就我们老家一带的情形来看，基本上不存在买媳妇，甚至到遥远的地方去买媳妇这样的事情。不过，这个狗弯儿从云南买了个媳妇，还是个白族姑娘，这却是事实，别人都说得有眉有眼的，让我不得不信。大年三十的傍晚，我就看到了狗弯儿带着一个姑娘从他堂兄的小车上下来，急急地往他家走去，只不过那时天已基本黑尽，我无法看清楚那个姑娘的样子。从我的身边走过，狗弯儿与我打招呼，我看见那个姑娘紧紧地吊着狗弯儿的膀子，这时我是真的相信了。

　　狗弯儿就是我前面写过的叫做矮脚虎的那个人的儿子，算起来也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弟。他小的时候，他母亲就给他取了“狗娃儿”的小名。这“狗娃儿”一念快一点儿，再加上他母亲发音上的问题，听起来就变成了“狗弯儿”，这个外号的确是“非理性”的，但是恰恰这样的外号最容易流传。于是，“狗弯儿”这个外号就这样跟了他近三十年了。他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开始出现精神不太正常的情况，常常抱着狗弯儿湾上湾下到处走，逢人便说，我狗弯儿二天一定长得高，你看嘛，腿肚子这样粗！别人碍于他男人是个矮子的缘故，不好给予反驳，就附和着说，那是当然的，肯定长得高，你看腿肚子好粗嘛！她然后就乐呵呵地抱着狗弯儿走了。后来这个狗弯儿当然没有他母亲期待的那样长得高，只是比他那个叫矮脚虎的父亲稍高一点点罢了。他虽然长得不高，横坯却不小，整个看起来就像一个圆球，不过，一张脸红红的，有点娃娃像，倒也显得有些可爱。

　　狗弯儿读幼儿园，读小学，读初中。成绩中等，就没有读高中了。听说读乡里初中时狗弯儿就耍了个女朋友，女孩儿的家长并不在意狗弯儿的身高，说娃儿还小，还要长的。一打听狗弯儿家的情况，立即就反对。原因自然就是父亲矮脚虎的粗暴和母亲的精神病。别人说，要是把女儿放到这个家里去，还活得出来吗？狗弯儿的初恋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扼杀了。初中毕业回家，帮他父亲管理果园。果园建在一个很大的丘陵山坡上，常常要挑水挑粪上坡，狗弯儿身材矮小，就很吃力，挑着桶两头都要着地。别人见了就笑话他“三爷子一样长”，狗弯儿生性腼腆，也不好回敬那个不厚道的取笑者，但是矮脚虎却发威了，立即就和那个人日妈捣娘地吵了起来。狗弯儿过去劝架，说吵啥子嘛，就让他说一回又有啥子呢？矮脚虎马上就把怒气转到了狗弯儿身上，骂道，别人洗刷你你还无所谓，看到你那个矮打杵的样子老子就着急，你日妈吃了那么多饭，长到哪个地方去了哟？狗弯儿一听，就回了一句，还不是你的遗传？这下矮脚虎是彻底的暴怒了，拖过扁担来就去追打狗弯儿，狗弯儿吓得丢了粪桶就跑，两只粪桶就顺着山坡咚咚咚地滚了下去，摔得稀烂。

　　终于有人给狗弯儿说媒了。女方家是槽上（山里）的，父亲死了，家里三姊妹，这个是老大，个子也很矮小，不过配狗弯儿还是可以了。媒人带起女孩和女孩母亲来看家屋，狗弯儿家有几间瓦房，又经营着一个不小的果园，觉得还是很满意。然而。狗弯儿那个母亲却不满意，嫌人家姑娘太矮了。女孩母亲说你家儿子也不高嘛！狗弯儿母亲说，我狗弯儿还要长的，长个一米七没有问题的。女孩母亲就接了一句，长啥子哟，长胡子还差不多！这边矮脚虎一听，立即把板凳一摔，大声说道，你这个婆娘咋个这样说话呢，你不喜欢就就带起你姑娘爬，我儿子还怕找不到婆娘吗？结果媒人也生气了，带着母女俩气咻咻地走了。后来也有几次机会，但是大多是由于他父母的缘故，都没有成功，狗弯儿也就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矮脚虎还是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别人各逆打架，狗弯儿的母亲的精神病也越来越严重。远远近近的人大多知道了这一家的情况，渐渐连媒人的影子也看不到了。此时，狗弯儿已经二十多岁，在农村就算大龄青年了。眼看着在家中这样呆下去不是个办法，狗弯儿就只好到云南打工去了。他在云南呆了好多年都不愿意回家，直到前春节我回家，才见到回家过年的已经二十七八的狗弯儿。当时他家里正张罗着给他配媳妇，听说那女子也是精神有点问题的，狗弯儿有些犹豫。他父亲却说，算了嘛，好歹也是个女人，总比打一辈子光棍好。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矮脚虎说这样的软话，不禁心里有些发酸。私下里也听旁人说，不要嫌弃别人是个精神病，你自己家里不是还有个更严重的吗？也有的说，要是这个姑娘进了矮脚虎的家，今后不跑才怪。谁受得了一个疯子和一个土匪的压迫呢？还有一个说，一家两个疯子一个土匪，这个狗弯儿才活不出来呢！人们的随意的议论，竟让我也开始为狗弯儿的未来担忧了。后来又才知道，这些担忧都是多余，姑娘家里了解了狗弯儿家里的情形后，根本就不愿意把女儿许给狗弯儿。狗弯儿于是再一次离家外出打工。

　　今年春节回家来，是由于他用自己打工攒得的钱托人给他在云南买了一个媳妇，准备春节接媳妇上门。姑娘说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坐过飞机，要求从昆明坐飞机到重庆。狗弯儿舍不得钱，就独自坐车先回家，然后在家等坐飞机过来的媳妇。腊月三十这一天，狗弯儿终于接回了自己的媳妇。据说媳妇刚一到家，矮脚虎就找媳妇谈话，说不是我家狗弯儿找不到婆娘，像你这样一开始就要坐飞机，花大钱，我担心我家养不起你。结果刚上门的媳妇哭了整整一夜。

　　正月初一的中午，我们一家正在吃饭，狗弯儿的母亲突然来到我家堂屋的门口，她先站在门口往饭桌上张望，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接着就走到饭桌边指着我大嫂大骂，就是你，就是你这个卖××的，老子晓得你……把我们都搞晕了头，觉得扫兴至极。大嫂很不客气地要推她出去，她却力气大得惊人，准备要打一架的样子。这时，狗弯儿跑来了，不由分说把她拖了出去，直到拖到田坎上去了，她都还在回头骂骂咧咧。我看到狗弯儿在拖他母亲的时候，眼里含着泪水。

　　很多人在看热闹。那个新媳妇也站在田坎的另一头往这边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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