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干姥姥

　　我的干姥姥就是秀芝的姥姥，姥姥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这个老人给我留下的印象一直很深。她热心、好客、干净，尤其是象她那么大岁数的一个老婆婆还能读小说，真的让我不可思议。反正在我心里，一直就把姥姥想象成一个大家闺秀。


　　秀芝的妈妈就是我的干妈，干妈身上就散发着姥姥的热情，不过她身上找不到姥姥身上的那份安静和清雅。


　　我和秀芝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就像亲姐妹。记得在我四五岁时，奶奶找瞎子给我算过命，瞎子说我不好养，必须找几个干妈来压着，还说最少三个。这下可忙坏了奶奶了，她每天闲来就掐着指头数人家，最后从三十几户的小村里给我挑出了五户。我在奶奶的预选名单中挑了两户：一家是男的在村里干主任，长得也好看，高个，方脸，大眼睛，白白净净的一个男子，他见了就逗我，所以我喜欢由他来做我的干爸。但他的媳妇长得不如他好看，而且见了人不会笑，看着那个男人的面子上，我暂且答应她做我的干妈了。还有一家，就是秀芝家。秀芝的爸爸我没相中，个子虽然也不矮，但没有那家的男人帅，一副病态。秀芝的妈妈漂亮且好客，见人不笑不说话。我想，如果两家男女能调换一下该多好，那样我的干爸干妈就十全十美了。后来奶奶又去外村给我认下了两家干亲，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秀芝妈妈。


　　秀芝妈妈也非常喜欢我。平日里，家中做了好饭，干妈就会让秀芝来喊我：“姐，妈让你今天回家吃。”


　　从认了秀芝妈做干妈，晚上我常常在干妈家过夜。那时，干爸每晚搂着秀芝，干妈就搂着我。躺在干妈的怀里，听着干妈教我们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我感到很幸福。记得一年夏天，传言说我们这儿要地震，那时窗户家家都还是木棂的，分上下两片，窗户也不是安有玻璃，而是用白纸封上的。夏天人们嫌热，就用一根木棍棍把窗户上半部给撑起，这样习习的清风就会透过撑开的窗户吹进来。那晚，我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听到干妈对干爸说：“我说他爸，要是真来了地震，你就扔秀芝，我就扔二妮，先保住俩孩子。”干爸说：“那还不把孩子都跌死了？”干妈又道：“总比砸死希望大吧？”现在想起来，感动之余也好笑，从窗户扔孩子，真的如干爸所说，还不跌死？


　　干妈每年正月初三要去看干姥姥，每次去，干妈总要喊上我。直到现在我不明白，干爸从来不去姥姥家，都是干妈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前边驮着秀芝，后边捎着我，把盛着给姥姥的东西的篮子就捆绑在车子的一边，也就是我的屁股后下方。


　　记得当时姥姥家有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小男孩，他叫姥姥奶奶，姥姥喊他小五。我的印象中姥姥就干妈和二姨两个孩子，没有儿子，咋出来个叫奶奶的呢？后来我问干妈，干妈说这个小男孩得了重病，家里孩子多，无钱医治，他爸妈哭天抹泪地抱着他从医院里出来时，正好遇见姥姥，姥姥为人和善，又喜欢孩子，就回家取了钱，救了小五一命。小五的爸妈一个劲地让小五认姥姥做奶奶，说等姥姥老了，小五子就给姥姥当亲孙子来孝敬姥姥。小五子机灵着呢，看姥姥家的生活比他家好，来了就不走了。就这样，小五子跟着姥姥一直住到他读完了小学。在这期间，一切花销全是姥姥供给着。


　　我初次见到姥姥时，姥姥已经六十出头了，可姥姥的腰杆依然很直。姥姥中等个儿，不胖不瘦，衣服上下不见一个折，无论是上衣还是下身，穿在姥姥的身上总是那么合体，不像农村那些老太太，抿裆裤一扭，裤裆就在那半腿上，象是兜了一裤裆什么似的。


　　姥姥也生活在农村，但姥姥不像一个农村妇女。姥姥爱干净，姥姥的家不是很大，但姥姥却把家收拾的一尘不染。姥姥留着一头长发，每天早上起床后，姥姥就端坐在镜子前，仔细地梳理着她那一头有些花白的长发，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我见过许多农村的妇女，她们都比姥姥还年轻呢，可她们一点也没有形象的观念，常常就用自己随身的五指梳随便把头发就这么一理，才不管它柔顺不柔顺呢。姥姥不象她们，再忙，也要把梳头当着第一件事来做好，做完。我好像没见过姥姥忙过，姥姥永远清闲。因为姥姥的步子永远都那么轻盈，不快不慢，姥姥的脸也永远挂着微笑，好像永远没有烦心事。


　　看姥姥梳头是一种享受。姥姥梳头时总是倾斜着身子，将头扭向一边，把长发也一起揽到倾斜的那边。用木梳一下一下地仔细地梳理着，梳几下，把梳上的落发轻轻地用两个手指捏下，放在桌上，再梳，直到梳得一梳下去梳子能顺利滑落下来，这才住手。毎当看到姥姥最后这个动作，我仿佛看见一条清澈的小河，轻柔柔地在流淌。姥姥的长发不是散着的，她把长发编起，编成一条粗又长的辫子，然后绕头转上一两圈，就盘成了跟小数民族女人一样的发型了。


　　我想姥姥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大美人，因为直到我见到她时，还是白暂的皮肤，瓜子脸，脸上无一丁点癍，脸上的皱纹也极少，不像农村那些女人，一脸的核桃皮，黄干干的，皱巴巴的。我的印象中，姥姥最象那个年代的电影明星王玉梅阿姨，个头、模样、一举一动，看起来也是那么知书达理，那么善解人意。


　　姥姥闲暇时喜欢看书。干妈每年都接姥姥来我们村住些日子，夏天，我常看见姥姥戴着老花镜在大门口的柳树下，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拿着书。姥姥看书，是小村的一景观，不要说她这个岁数，就连年轻人也没见几个肯把心思用在书上的。夏天的中午，人们一般都歇晌，在家又闷热，所以大大小小的人儿都喜欢聚集在树下，或房屋的山墙阴影里，三五人一起，七八人一围，男人们聊着南朝北国，女人们嚼着陈年旧事，还有的东瞧瞧，西望望地在议论着谁家的家长里短。孩子们则不知热地满大街地疯跑着，追着蜻蜓，扑着蝴蝶。只有姥姥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副与世隔绝的心态看着她的书，享受着她的个人世界。有人见了姥姥打个招呼，姥姥就抬起头和蔼地笑笑，回应一个，等人走后，又低下头。


　　姥姥会讲许多故事，历史性的，情感性的，她都能讲。她的故事我感觉就是层出不穷。那时小，听不懂历史，她一开口，我们就说：“姥姥换个。”姥姥就给我们讲我们能听懂的。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七仙女，杜十娘，女驸马等，虽然那时还小，可听着姥姥的故事也能跟着心酸一回，有时还能掉几滴泪呢。


　　我不知道姥姥以前是干什么的，我问过姥姥，姥姥只是笑笑不说。我也问过干妈，干妈也说不知道。


　　记得一次我问干妈：“姥爷呢？姥爷哪去了？”因为我看见人家有姥姥，就有姥爷，可我一直就没见过姥爷。干妈捂住我的嘴，小声叮嘱我：“以后别提姥爷，在姥姥面前更不能提。知道吗？”我默默地点点头，可“姥爷”这个词在我心里一直就像个谜缠绕着我。我有时猜想，姥爷可能就象电影里的陈世美，抛弃了姥姥和干妈她们，拐着别人家的小姐跑了。可从姥姥的神态看，也没有怨言呀，精心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每一天，过得那么从容那么悠闲。


　　姥姥七十多岁时，经人撮合，嫁给了邻村一个退休的教师。教师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孩子都在城里安了家。教师的老伴刚刚过世三个多月，儿女不放心父亲一个人在家，就接教师去城里住，可教师在城里呆不惯，硬是要儿女把他送回来。儿女不放心父亲一个人生活，于是就开始给父亲张罗着找个老伴，这不，就选中了姥姥。


　　以姥姥的性格，嫁给谁也会适应，嫁给谁，就是谁的福气。可我不明白姥姥为什么一直要等到老了才嫁人呢？


　　从姥姥嫁了人，我见过姥姥的次数就少了。每年只有过年才能见着她，不能再象以前，可以和秀芝在那儿由着性子住。


　　后来姥姥去世了，干妈和二姨又把姥姥接了回来，在南山坡给姥姥安了一个新家。姥姥又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姥姥死后，关于姥姥的一些话题也相继冒了出来。这些话题也许多年以前曾经轰动过一时，后来人们嚼烦了，自然就停了下来。可姥姥一死，它们又蹦了出来，我想人们没有恶意，他们或许是为了追悼姥姥吧，所以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一起抖落出来，也好让它们跟着姥姥一起上路吧。因为姥姥是那么与人为善，相信不会有人故意去搬弄姥姥的是非。


　　我只是断断续续地从他人那里听到，说姥姥年轻时是名妓女，干妈没有爸，二姨也没有爸，她们却拥有同一个母亲——姥姥。


　　不管姥姥以前是做什么的，我都由衷地敬佩她。她是一个好母亲，她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女儿拉扯大，把一个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的男孩拉扯到读完小学，了不起！


　　现在我明白了，姥姥为什么一直不嫁，也许她厌烦了男欢女爱，看透了男人。姥姥是一个不愿给儿女添麻烦的人，所以老了嫁人了，为的就是晚年相互有个照应，并不是为了爱，更不是为了男女那点破事。


　　我想，姥姥这辈子不易！


　　（2009年2月19号字数：33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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