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傲雪寒梅骨

“门前流水辉映着你的身影，丝丝缕缕滋润荩草青。田间小路延伸着你的脚印，深深浅浅通向天边虹。你是美丽善良的农家女哟，小河弯弯摇曳荷花风。你是坚强不屈的农家女哟，山道弯弯缀满苦菜星。”这是邹平电视台为纪念本县已故女作家孙桂芹所拍摄的电视专题片的片尾曲。孙桂芹，梁邹大地上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为了实现自己的文学梦想，倾其一生与命运进行着顽强不屈的搏斗。

孙桂芹，号稻香村妪，曾用笔名荩草、孙梁等，一九五八年出生于邹平县苑城乡大省村，她从少年时代就有远大理想，立志成为一名作家，但严酷的社会现实和爷爷的所谓历史问题，使她的理想化为了泡影。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革时期，年仅十四岁的天真少女，抱着天生羸弱的身体，每天都要参加各种繁重的农田劳动。性格倔强而聪明好学的她，无论酷暑严冬，利用繁重的劳动之余阅读了大量的中外文学名著。她虽然有自己的理想，可她生活的环境不允许她追求自己的理想。她似冷艳绝伦的腊梅，不媚酷寒，冰清玉洁，枝疏香凝，坚贞不阿，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她能进而探求思索，求真求正，尽管受到周围人们的嘲讽、敌视和打压，却丝毫没能扼杀掉她钟情于文学创作的激情。十六岁时，她在当时的《邹平文艺》发表了诗歌处女作，作品的发表更加激发起了她的创作热情。她不甘心像其她农村女子那样懵懵无知地成长、嫁人、相夫教子，最后默默地等待着生命的结束，生活的困窘和磨难，反而挫奋了她不屈不挠的坚强性格。上个世纪世纪的七十年代，同龄的女孩子省吃俭用是为了购置更多的新衣服和化妆品，而她则用来订阅文学刊物，以开阔自己的文学视野，充实自己的知识宝库。她为自己的理想而心甘情愿地忍受贫穷、屈辱、病痛，繁重的农村生活从未使她停下手中的笔，她发表的诗歌作品越来越多，二十岁的那年，她开始在《山东文艺》上发表清新朴实、乡情浓郁的诗歌作品。

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后的《邹平文艺》上，人们经常能读到孙桂芹的小说作品，在那个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岁月里，一角五分钱一本的《邹平文艺》里，她的小说作品就是刊物的最大亮点。这个时期她所发表的短篇小说《一对年轻的老恋人》，初步显现出她在小说创作方面的才华，这也是她由诗歌继而转向小说创作的重要转型期。孙桂芹长期生活在农村，父老乡亲的喜怒哀乐，街头巷尾的民生百态，是她洞察提炼、过滤生活的主要途径。随后的几年，她的短篇小说《命运》、《荷花湾》、《晨风》、《喜盈门》、《高高的吊铺》等又相继得以发表，虽然这些作品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还略显稚嫩肤浅，但她的小说语言独特，感情细腻，意境质朴，尤其是浓郁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给读者以诗情画意般的精神享受和酣畅淋漓的愉悦美感。作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农村女孩子来说，已经让邹平的几个文学老前辈，真正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欣慰和奔走相告的欣喜，人们说，孙桂芹对于农村生活的感悟、把握、描述，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敏感和灵性的才华。尔后她在《山东文学》发表了《五娘》，在《牡丹》发表了《嫌妮》，在《农村文艺》发表了《身价》等，迎来了她在文学创作上的春天。这些作品较她的前期作品相比，其思想性和艺术性都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得到了省文联和省作协领导的充分肯定。

孙桂芹的小说作品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是对生活原生态的艺术反映。从其作品我们可以读出另一类倔强的词，例如隐忍。虽然她的很多篇什将笔触触及了苦难与不幸，虽然我们也能看到疼痛，但这只是一种过程，最终展示给我们的是渡过苦海的舟与帆，是拨开云雾后的光与影，这种隐忍的意志跨越了沉沦，显现出了内心坚韧的核。例如《五娘》像蜜河水一样甜美、一样醇香的乳汁，却是村里所有女人都无法媲美的。如今算来，她总共为别人奶过多少孩子？只要听一下村里那些三十岁左右的男女，有多少叫她五娘的，那就是了。儿子由于在动乱的年代里“替父从军”扫大街、陪批斗，落下了病根。支书东生负荆请罪，五娘说知道你是拉车的牛，不是掌鞭的汉，不怨你。人们东瞒西遮地为五娘儿子举行订亲时，五娘在思想的矛盾与斗争中说实话，“小闺女扑通给五娘磕了个头，便和家里人走了……”《嫌妮》的母亲，直到男人死了，才怯怯俯身到近前，盯了那双眼睛老半天，然后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喃喃道：“呃，是单眼皮，单眼皮……”嘱咐嫌妮上坟时，让爹先喝汤后吃饭。嫌妮吃公家饭的未婚夫在嫌妮家颐指气使，拍桌子瞪眼，“那个死去的爹又活在这个家庭里吗？她的心颤抖了，颤抖了……忽地，她跑进厨房，端出锅来，还没等别人明白过来，那冒着腥味的清炖鱼，就哗地倒进了猪食槽。”过啥样的日子？嫌妮分明是仔细想过了。

孙桂芹更渴求精神的东西，她在某些方面不容置疑地抵达了崇高，诸如情愫的淋漓不羁，诸如对文学的苦苦追寻而不移其志，诸如在历经了漂泊苦难之后，仍然选择漂泊苦难，所以说她苦难的一生是问心无愧的。八十年代中期，由于她创作成绩突出，她从一个农村人转为非农业户口，先后在企业和乡镇工作，她依然走村串户，从熟悉的农村生活中汲取着创作的灵感。但生活的窘困、创作的艰辛、婚姻的不幸，让她感受到了贫穷以外的更多苦难。其自传体中篇小说《我是一个农家女儿》在《山东文学》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她是加入山东省作家协会为数不多的农村女作者之一。孙桂芹性情耿介，脾气执拗，朴实无华，恪守清淡。她的弟弟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受到母亲委屈的幼年孙桂芹，曾离家出走十多天，由此可以看出秉性决定了她的一生命运多舛。即使在生活和工作的这般重压之下，她仍然写下了散文家园系列和乡土系列，这些文章感情真挚，语言朴实，真切地表达了她对这方梁邹故土的无比热爱和留恋。人到中年的孙桂芹，上有老下有小，为了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离职在岗，曾自费去山东大学作家班进修，其难度可想而知。大学毕业以后，随着生活阅历的不断增加，她又创作了中篇小说《河滩女人》和《噪音》，以及大量的诗歌作品与旧体诗词。那近乎绝唱的长篇叙事诗《野鹤癔大调》便是她的呕心沥血之作，从中可以看出孙桂芹对未来、理想、生活、婚姻等主要内容的回顾、反刍与思考，作品意境宽阔，情感真挚，沈恨细愁，泪溢轻舟，此间心事，可见一斑。

孙桂芹是我学生时代崇拜的偶像，我们的文章虽然也经常在报纸的同版发表，却久闻大名，多年未得谋面。记得大约是二零零四年的秋天，刚从乡镇调入县城的我，因为县里筹办《文化广场》而召集部分骨干作者座谈，我有幸见到她并同桌就餐，身体瘦弱、心力憔悴的她，眉眼之间透出的总是那种柔韧的刚毅与果敢。这时的她，在文学前辈的奔走呼吁下，已经从乡镇调入邹平文化馆从事专业创作，身患癌症，仍然带病坚持编辑了三期《文化广场》杂志，我的长达四千多字的散文《赴日见闻》就是经她手亲自编辑发表的。由于工业园建设初期，我的工作千头万绪，信息又非常闭塞，对于她患病的消息竟然一无所知，以致未能前去探望，成为我一生中的一大憾事。她视文学如生命、如宗教，这是一个极高的要求，正是因为孙桂芹视文学如生命、如宗教，她才恒有一种求真到底的创作激情。她一次次经受着化疗的巨大痛苦，仍然在医院病床上完成了电视剧本《庄邻乡亲》的最后几集。二零零五年十月十三日，年仅四十七岁的她，带着许多未了的心愿，离开了她痛苦了一生却又眷恋了一生的这个世界，她走时怀里紧紧抱着是生前最喜爱的几本书，和她只有封面的作品集《我是一个农家女儿》。山东作家协会主席张炜先生说过，一个真正的作家必定是一个战士，她正是具备了这些执着、坚韧、倔强、坚持的生命特质，其作品始终体现着一种审视现实、追问人生的精神。

“青石岭上飘荡着你的歌声，悠悠扬扬萦绕女儿梦。黄土地里倾注着你的挚爱，点点滴滴闪烁高粱红。你是永永远远的农家女哟，石头花开见证心儿诚。你是永永远远的农家女哟，葵花向阳灿烂不了情。”孙桂芹，这个出类拔萃的梁邹才女，一生痴迷于文学，虽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但她留下了近百万字的遗作和手稿，其作品集《我是一个农家女儿》在她病故一年后，最终由华艺出版社分上、下两册出版。她为什么能够不为困苦所拘，不为外物所役，参透世间万事，而达到了如此高的境界呢？我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她在生活之路上经受了非常的苦难与磨练，却对自己的精神追求永远不离不弃。

[ 本帖最后由 范廷伟 于 2009-2-27 20:2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