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

静夜思


　　我说这是夜晚，今夜的天空阴沉沉的，云很低，低得感到它是一种压抑。我把手伸出去，看不见自己的手臂在这夜空中的姿势，我把它想象成冬青树伸出胳膊的样子，也把它虚拟为一树夹竹桃亭亭玉立的那种姿态，都无济于事。隔壁传来竹笛的声音，节奏缓慢的音符，仿佛飘渺的月光，那么遥远，那么纵深，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而后，就消隐在夜色之中，卷进夜的狂澜。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茫然和怅惘，就像伸出去的五指，收回来，捏紧，再次展开，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攥住，并没有什么东西那么具感实在地留在掌心。

　　把一支劣质的香烟点燃，烟头明灭，烟雾氤氲，它的肢体在慢慢消隐，最后可见的是不能再燃烧在手指间的烟蒂，还有冷冷四散的灰烬，我发现，我身体里某种东西的燃烧，就像一支烟的过程，有时候，比一支烟燃烧的过程还要短暂。但它来过，它短暂的来，也给我留下燃烧的痕迹和寂寂烟灰。它的来，带走的或许是我鲜活的呼吸，清新的露水，脆弱的花瓣，而我已无法阻止它的来，就像我无法去阻止花开，或许，我根本就无能为力阻止它的来。

　　在春天的河堤上漫步，看见一天天腰身柔软起来的柳树，柳树上春天点染的一天天变密的芽孢，随着时光膨胀，爆裂，然后展开小小的嫩嫩的叶子，把带叶的手腕垂进一天天温而暖的水中，这一定是柳树的某种东西在消隐，就像这河水上漂浮的冬天的残冰在一天天的游走和消隐一样。鸟声带来的并不一定全然是春天，春天带来的并不是浑然一体的和煦和明媚，要不春寒料峭的风就没有地方安身立命。一定是什么东西来了，又有什么东西在离开，就像春天来的时候，冬天的足音，已经走远，它留下的雪瓣醒来，也无法挽留住身不由己的冬天。

　　我看见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草，一天一天由鹅黄而嫩绿，由嫩绿而深青，它们密密的聚集在春天铺展的广场，像沸腾的歌会，一场绿色的盛宴，正在谱写着它们的现在进行时态，远处的花朵，已经藉此找到了开放的理由和触手可及的期待。纠缠在小草周身的枯萎的干草茎在离开，在风中飘飞，在尘土中身折，身碎，融入漫漫尘埃；水在消隐，雪在消隐，不容置疑，阳光和月光在消隐，星星在消隐。

　　童年的风车，在皑皑雪地上伴随着紫红色的小脸蛋，稚拙的欢言和透明的笑语，在风中美丽的旋转远了；初春的小手，手中牵扯的线，空中飘飞的蝴蝶，蜻蜓，雄鹰，给漫步闲庭的白云携走带远，这是一种飞翔的远，远得看不见那闪闪扑扑的翅翼。纠结在一只小蚂蚁上的新奇目光，拴在小花狗尾巴上的亲昵，趴在牛背上的清脆的牧笛，游丝般缠绕在刀尖上挖野菜的淳朴，让簇拥浪花的小河水上远去的纸船载走，载到了什么地方，或许还漂泊在叫做天涯，或者海角的一隅，这也是一种远，一种消隐。

　　那眼冬暖夏凉的泉水，泉水边洗衣洗菜的小小村姑，村姑的素花衣衫，衣衫上野花的香味，香味中的羊角辫子，羊角辫子上的蝴蝶，蝴蝶微动的双翅上潺潺的目光，目光带来的一丝丝温馨和清凉，给那些黑白电影中渐渐模糊的好人和坏人的影子带走，带到了什么地方，带到了岩石盘坐的那方潮湿的土地之下，带到了遥远处群峰并肩执掌着的雪域，带到了雪域之上苍鹰旋绕的深澈天宇？泉水远了，在目光中远了，在岁月的沟渠中远了，留下渠岸边树皮镌刻满沧桑的脸。或许，没有两种重复的梦境，一种梦境的滋生延展，就意味着另一种梦境的消隐远遁，甚至是在留恋不舍的万般无奈中的丧失。远了，清粼粼的、甜啧啧的、冬暖夏凉的泉水。

　　 一些事物，就像今夜的夜色，无法在手心里捏着那么实在，那么触手可得，但它的确来过，甚至有时像昙花一现，瞬间消隐。茫然和惆怅中，凝视一支蜡烛燃烧的过程，红红的光焰，炽热而倔强，流泪的燃烧带来让人心动的遐思。我感到今夜自己就如一支蜡烛在燃烧，曾经在生命中驻留过的事物，它们一一放出光焰。这些可以发出光芒的事物，尽管已经消隐走远，但是，只要擦亮记忆的火柴，就可以仍然点亮在灵魂深处。这让我学会了珍视曾经和现在的拥有，拥有现在，也将拥有明天。

[ 本帖最后由 古月灵秋 于 2009-2-28 09: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