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乡系列之二：草甸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处草甸，裹着绿色的面纱，因了她神奇的魅力，在某一时刻会突然闯到我的脑海里，萦绕至今。
那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包裹着我出生的小村庄——双河村。每年的四月份，就会有嫩嫩的小草拱出地面，这时的草甸从远处看，仿佛是一望无边的绿色海洋，待走进细看，却稀稀落落，绿色变得不甚明显，诗人韩愈就有“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句，说得极是。进入五六月份，草已长到半米多高，有风吹过，草甸仿佛是大海里的波浪，此起彼伏连绵不断，霎时好看。草甸子上开着各色的野花，黄的、紫的、蓝的花儿，无忧无虑而又舒心地开着，细细碎碎地点缀着草原，静静地放逐着自己的美丽。草柔软厚实，坐在上面非常舒服。我喜欢和伙伴们在软软的草地上打滚、嬉戏、采花、追蝴蝶，或者将其中一小片蒿草铺倒，压平，上面再搭上一些草，做成一个小房子，人为地隔出一个小世界，我们呆在里面就像小鸟躲在了巢穴里，叽叽喳喳，快乐的玩耍，累了，就会嗅着草儿的清香安然地睡去……
每到夏末初秋的当儿，父亲和母亲总是准备了水壶和干粮，然后喊了我和姐姐们，到大草甸子去割草。大人们并不指望我们会帮上多大的忙，只要不惹什么麻烦就万幸了。大人们之所以不放心我们留在家里，是因为在这之前，邻居家二胖干了一件不寻常的大事：二胖是和我一般大小的男孩，七八岁的光景，不喜欢和人说话，仿佛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他躲避着，甚至是恐惧着任何人！有一次，大人出门，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在他的眼里，似乎看不到未知的危险，好奇心总是把他诱使到奇妙的世界里，他总会给大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甚至胆战心惊的麻烦——他将自家草编的门帘点燃了，看着慢慢燃烧起来的火苗，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幸亏大人及时赶回，扑灭了火焰，整个房子才幸免了大火的吞噬。于是自从那时起，大人们每每出门都会带了我们这些惹事的“捣蛋鬼”。而来到草甸的我们依然不安分，也会东跑西跑不见踪影，于是母亲就给我们讲了个故事，她说，草甸上曾经出现过一种威猛的动物——黑瞎子。长得人高马大，它常常是趁你不注意时，从背后，将爪子温柔地搭在你的肩上，让你误以为是哪个好朋友在跟你逗趣，这时千万别回头，一旦回头，它就会伸出锉一样的舌头，将你整个脸舔下来。这时你一定要屏住呼吸，即使它把你翻转过来，让你仰面朝天，你也不可以喘气，它在你的鼻子前嗅够了，确定你已经“死了”，就会离开。如果你不服气，想和他决一胜负的话，那你肯定就真的死了。

我们信以为真，不敢再跑出大人的视线，我猜想母亲就是孙悟空，画地为牢，而躲在母亲那温暖的目光中才是最安全的。 那是包括蒿草在内的各种草混合在一起的草甸，有一人多高！大人们边割边捆成捆，竖在一边。我不安分地坐在捆好的草上，任小脑袋里的奇思妙想遍地开花！正是和草一次次的亲密接触，让我不自觉地喜欢上了草原，因而这绿色的画面也悄悄地走进了我的梦里。

割好的杂草，运回来后自然风干，到冬天用来烧火。也有草质好一些的草甸，到了秋后全部变成黄色了，割了以后捆成小捆，运到家里跺起来，留着卖钱，一捆可以卖到一角五分。这种草是用来盖房的，那时北方的房子，不是现在的瓦片，而是用茅草盖顶部，就是这种韧性很好的优质的草，把房子修整得如草坪一样整齐。 在冬天的时候，每家的房前屋后都会有大小不一的草垛，这是人们用来抵御冬天的武器！在零下二十度的温度下，人们可以用更多的方法来取暖，点火炉、烧火炕、搭火墙……。当然这些逐渐晾干的茅草，跺在房前屋后也藏着危险，就是怕火。如果某个淘气的小鬼丢了个未灭的火柴，或半夜某个醉汉丢了个未燃尽的烟头，都会引起一场火灾。熊熊燃烧的大火，总会给我带来一种恐惧，而那时的风给人的感觉又是特别的嚣张，简直势不可挡！正是它推波助澜，将火势推向高潮，整个天空都被火焰照得通亮。往往报了火警，等消防车赶来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火熄灭后，草垛已经一片狼藉，所剩无几。燃烧的大火往往还会殃及周围的草垛或房子，人们情急之中，往往是把被子湿了水盖在房上或草垛上。所以，人们平时总是小心处事，唯恐得罪了某个神仙，遭来大火。

草甸上有一种叫做艾蒿的草，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在湿润肥沃的土壤里茁壮生长。每到端午节前后，人们总是将这种草放置在家中，用来“避邪”。秆枯后的株体，泡水熏蒸之后，能够起到消毒止痒的效果。如果割草时不小心割了手，人们往往会摞一把蒿草揉搓后敷在伤口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大姐在生小宝宝时，母亲就采了好多艾蒿来煮水，用来洗澡或熏蒸。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采，喜欢闻那淡淡的香味。这种蒿草还能在春节时插在房檐上，和各色的灯笼、五彩的葫芦穿插在一起，不仅起辟邪的作用，在我们的眼里还是很好的点缀，给春节带来了更多的喜庆！ 艾蒿还具有驱蚊虫的功效。夏夜里，我睡在院子里的树下，母亲就会将编好的蒿草挂起来点燃，烟气可以熏跑蚊虫，我会甜甜的走入梦乡。在北方虽然没有蚊子，却有一种叫做小咬的虫子，这种燃着的蒿草，阻止了它的肆虐。 北方的冬天特别冷，到处天寒地冻。白雪飘飞的北方是最温柔不过的。那种不期而遇的美，满枝满树的雪花不经意间就明朗了你的心情，让你在寒冷的早上就有了些许窃窃的惊喜。小心翼翼地踩在洁白的雪地上，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脚底下响起，这个时候你就有了一种格外小心的感觉，生怕一不小心就染却了这宁静而洁白的世界。春节时，大人会嘱咐孩子们每人装着一根艾蒿，臃肿的身子向全村最大的一口井靠近，然后选好地形打滚。井边上人们拎水后，洒下的水结成了一大片冰场，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在这里打上三个滚，大人说这是滚好运，预示孩子们身体会更加健康。 离开家乡的这些年，每年到我生日那天，远在北方的大姐就会打电话来，嘱咐我煮几个红皮鸡蛋，在床上滚一滚，也是滚好运的寓意。叮咛里满含着浓浓的亲情和不尽的疼爱，让我的心暖暖的。

记得有位诗人说“我把故乡带在身上，所以我没有故乡”。故乡的确被装在很多人的心里了。其实，我们的心是最宽广的，能装得下很多东西，包括思念。而故乡的草甸，还会时时碰撞着我的心，让美丽的画面闯进我的梦里，魂牵梦绕。而我的梦里从未出现过那个魁梧的黑瞎子，而母亲说她也从未见过，所以关于草甸的梦不曾被惊扰过，我就这样一直做下去，一直美丽着。
[ 本帖最后由 紫丁香260 于 2009-2-5 21: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