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落

　　　　　　　　　　　　　　　　　　
　　　　　　　　　　　　　　　　　　老院落
　　　　　　　　　　　　　　　　　　　武志强

　　这是个老院落，已成废墟的老院落，青天在上，老院落有一种荒废了的苍凉气息，直逼我心。
　　我是在正月初四的晨七时用手机拍下它的，光线有点昏黄，正是当时的光线，现代摄影技术忠实地记录了眼前的场景，记录了老院落的一瞬间。
　　每年回老家，基本上都是在春节时期，我都要过来看一看这个已沦为一片废墟的院落，因为很近，走几步就过来了，似乎不过来看看心里总就要缺了点什么，为了完成“任务”，我也得过来看看，否则走后是要留下遗憾的。
　　正月初三的黄昏我就来到这里，我是一次次看着它衰颓了，败落了，不像个样子了，这或许才是它在历史归结处的本貌。残阳斜照中，风声瑟然，想那从前在这里住过的人音容笑貌宛在目前。徘徊之中，就看到这里还有一棵枣树，像我一样正站着，这是一棵苍老的枣树，经历了岁月风霜的侵蚀，它比这里的人命更长久，老院的人死的死，走的走，老院的房屋也都倒塌了，只剩下这棵枣树还残存着，站立着，它那雄风不减的风姿尚存，但毕竟是老相了，望去黑不溜秋的，枝干枯瘦，比以前矮了许多，地上有冬天的寒风吹刮下的七零八落的断枝，颇有点惨不忍睹的架势。虽然这样，但在夕阳的光辉中，仍使它镀了一层金色，它依然以一副铮铮硬骨挺立着，让我不能小觑它，并要为它多感慨几分。我走过去用手抚它，依然坚硬，推都推不动它。这棵枣树是虽衰老而仍有威严的啊。
　　我记得，这棵枣树上结出的“馍馍枣”很好吃，很甜，很脆。我曾爬到它从前高高的枝干上摘枣吃，才红了眼的枣装满了我的口袋，我从树上出溜下来，把枣分给伙伴们吃。那时我还是个顽皮的孩子。现在我已有好多年没有去爬树了，眼前的枣树颇让我望而生畏。生活经历中那些自然的告别一再发生在我身上，我不仅习惯，且都有些麻木了。此刻看见它，往昔之情顿时涌上心头。我想我还能再爬上去吗？看它那衰老了的树枝，再看我人近中年已不灵活的手脚，我只有叹息一声，我只是想想而已，是连尝试都没有的。
　　这些年，岁月风霜同样在侵蚀着我的身体和心灵，侵入我身体的更有一种精神上的迟钝，心灵上的疲惫，或许也可以称之为思想上的懒惰。我知道我变了，不可避免的变了，正如同眼前的枣树眼前的院落。眼前的院落已在风雨飘摇中不再成为院落，到处墙倒屋塌，已是沦为一片废墟。昔日的主人早已没了踪影，死的死，走的走，走了的那些人早已忘了这个院落，只有我这个还不算是它主人的人回来还要看一看它，为的是那些儿时的记忆，有过的经历，并生出一番时光深处由熟悉变陌生的感叹，真是物换星移，今夕何夕，沧桑之变啊。
　　只因我儿时常在这里玩耍，熟知这里的一切，不免就要寄情于它，时时有所怀念。我在这院落里找到了幽深的时光，找到了消失了的东西，而这片废墟唤醒我更深层的回忆，使我回到老家时多了一份思考。其实我来此，是很有凭吊之意的，既凭吊这院落，也是在凭吊我自己的往昔，我也不复是当年了。面对这样一个颓败了的院落，故乡故土之情尽可以由此弥漫出来，并在黄昏的余辉中静静地将我包围。
　　院落里能倒下的都已倒下了，没有倒下的将来也会倒下，现在站立的，除了我就是那棵老枣树，枣树昂首询问着苍天，苍天不语，我也不语，院落在静默中。语着的只有风声，瑟瑟的风声摇着枯败的草叶和堆在墙角的玉米秸秆，院落里满是羊粪，鸡粪，还有枯黄的草叶上撒落的鸟粪，且在这些粪便上都落了尘土。一年年的岁月就积攒了这些厚厚的枯草落叶，在衰败之上积攒了衰败。背阴处有一片残雪冰骸，白的雪，青的冰，我走近去，耳边似乎听到了那种很冷硬的语言，告诉我这里的一切繁荣与热闹早已结束。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一只喜鹊飞来落在枣树枝头，叫两声，又飞走了。乌鸦也会光临这里。麻雀更是这里的常客。消失的自然会消失，存在的也自当存在，而这里的一切并不是我所想要的，我隐隐约约也知道会发生，但我并不能想见结局会如此苍凉。假如时光有生，时光也是可以死亡的，我正站在那死亡了的时光的残骸之上，嗅到了那时光深处陈旧腐败的气息。如果说灵魂是冷的，写出的文字也是冷的，那么我此时正感觉了这样一种死亡一般的冰冷的侵袭。我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回忆中的东西永远是新鲜如初的，包括这院落里马车夫煮肉的香味，还有那二八女子姣好的容颜，在这院里我躺在树桩上望过白云蓝天，细数过星星月亮，还曾捡到一个空的雪花膏瓶，那里还存有雪花膏的香味。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变得让死去的人都无法想象，让活着的人不敢想象。只是在这里住过的人把他(她)们生命的气息留在了这里，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我的感觉我的回味。
　　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禁又要停下来打量这片废墟，回望这墙倒屋斜，门窗洞口的院落，其实已无门无窗，几个窗户已破烂不堪到不能叫窗户了，只是几根斜歪着的木条条，雨雪风霜已改变了那木质的本色。门窗张着口像是幽暗里一个个巨大的问号，那倒塌了的一面墙又象征了什么？它们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只有天知道。唯有那棵老枣树风骨凛然地在支撑着这院落的精神骨架，让我感觉到它一丝精神尚存。摸过了那青砖和青砖下的条石，青砖硬实，条石的凿痕依旧清晰，只是几度夕阳红。昔日拱成满月的门洞已塌了半截，记得从前门洞里的粉墙上还画有彩色人物画，现在均已荡然无存。回望着这一切，对于我，老去的或许只是岁月，不老的是我的记忆，因为我的记忆已在30年前刻画在那些倒塌和没有倒塌的墙上了。
　　我是离开了，也是告别了这片老院落，不过我拍下了它的照片，以后我可以随时那出来看，重温它的过去，回味我的今天。我走的时候没有留恋，那已成为废墟的院落永远地就留在那儿了，那是历史，而历史是带不走的。

　　　　　　　　　　　　　　　　　　　　　　　　　　　　　　　　　　武志强
　　　　　　　　　　　　　　　　　　　　　　　　　　　　　　　　　2009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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