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背后的故事（二十四）蓝电影儿

蓝电影儿

　　蓝电影儿究竟叫什么名字我从来不晓得，只是晓得他是区里放电影的人，姓蓝，大家也就叫他蓝电影儿，我们这些小娃儿也就这样跟着叫。蓝电影儿四十岁左右，身材高高的，一副高颧骨把一张脸撑得仿佛雕塑一般轮廓瘦硬，在很多人看来，大概属于美男子一类的角色。

　　那时区里电影院偶尔会放电影，更多的时候是下乡去放映，就是我们说的坝坝电影。回想起那个时候远远近近追着看坝坝电影的往事，常常生出无数的感慨。最远我们走过四十多里山路去看《侦察兵》；《南征北战》起码不少于看了二十回；看了《渡江侦察记》回家的路上，我掉进了冬水田。那些电影中很多对白至今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更有好多次，因为远处人家在坡上晒着白色被单，就误以为那里要放电影，于是早早赶去，结果闹了笑话；也有好多次因误传消息，走在路上向别人打听，别人就说，对头，今晚上的电影叫《英雄白跑路》（或者叫什么《狗望楼》、《累死11号[即双腿]》）。追看坝坝电影自然于我们有着无穷的乐趣，即使没有看上，这样来回地跑路我们也无怨无悔，由此可以想象我们对电影的痴迷，也由此可以想见，蓝电影儿在我们乡下人心中的地位了。

　　乡下的人们因为喜欢电影于是喜欢蓝电影儿，同时也因为蓝电影儿是区里有工作的人，这也让我们乡下人羡慕而敬重。蓝电影儿虽是个放映员，却是个只放映而不出力的人。要是哪个大队要放电影，一定是会派两个人到区上去把放映的全部设备抬回来，蓝电影儿总是跟在后面打甩手。到来大队里，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吃喝，那个时候虽然物质匮乏，但是一只鸡是绝对不能少的。大队书记当然也就陪着打一顿牙祭。酒足饭饱出来，蓝电影儿用手抹抹嘴巴，然后把手在自己那蓝色长工作服上揩两把，再把右手的小手指伸进嘴里来来回回地掏弄一回，大声地吐一泡口水，就往大队小学堂的操场走去。操场上，有人正在挂挡子（银幕），蓝电影儿就大声日妈捣娘地骂着指点，人们一点也不生气。然后他背着手来到放锅炉（我们对发电机的称呼）的教室里，同样大声骂着那些看稀奇的大人小孩，人们就给他让路。他像一位傲慢的将军一样，坐在板凳上抽烟；烟抽完了，他开始连接电线。电线连接好了，他把一根一米多长的绳子套在一个小轮子上使劲一扯，锅炉便轰轰轰地响了起来，挂在锅炉上方的一个灯泡便亮了。蓝电影儿便朝操场走去，我们就像跟屁虫一样根在他的后面，简直对他充满了无限的崇拜。安放放映机的的桌子那个地方我们是无法挤过去了，蓝电影从拥挤的人们自动让出来的缝隙挤到桌子旁，桌子上挂着的那盏电灯就突然亮了起来，人们便开始兴奋，因为大家知道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时候看电影，在正式放映影片之前都会有一段甚至两段“加演”（即中央美术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纪录片），人们大多不感兴趣。而蓝电影儿在“加演”之前竟然还有一段自己创造的节目——顺口溜，这个节目却深得观众的喜欢。他自己编了好多这样的顺口溜，都是宣传政治，教化乡民之类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制成幻灯片，投在挡子上，然后边翻动幻灯片边抑扬顿挫地朗读。我至今还记得每次结尾的时候都有这样几句——还有一点要说清，地下电线有一根，警告那些小学生，不要扯来不要绷，破坏公物要赔偿，谨防触电要伤人。他在话筒口套上一根橡皮筋，边念边扯动那根橡皮筋，弹出“啵啵啵”的声音，煞是好听。每次当他念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成群地坐在挡子的下面（有时坐后面），跟着大声地念，逗得满场大笑。乡下的坝坝电影，简直就是我们乡村的狂欢节。

　　蓝电影儿每年都要到我们大队放好几场电影，每次来放电影几乎都会闹一点风波，造一点故事。

　　有一次大概是放映《抓壮丁》。在放映之前，蓝电影儿突然觉得内急要上厕所。村小的厕所就在操场边上，蓝电影走到厕所边，明明就看到有女子在右边这个门口出入，他竟然旁若无人般钻进女厕所里去了。他一进去，里面突然发出一阵惊叫，接着就看到年龄不等的几个女人从里面跑了出来，还有个五十几岁的女人竟然拎着裤腰跑出来，一扑爬摔倒在阳沟里。过了一会，蓝电影儿出来了，站在厕所门口扣裤子上的扣子，望了望吃惊的人们说，看啥子嘛看，又不是没有见过二月八。这个卵子厕所壁头上又不写个字，怪得到我吗？人们大笑说，对头，咋能够怪蓝电影儿呢？人家蓝电影儿是遭那个钨丝灯泡射花了眼呢！那时我们早知道钻错厕所是蓝电影儿经常发生的事，还在村小读小学的我也早就知道了蓝电影儿是个“骚棒”。

　　蓝电影儿到我们大队来放电影，每次基本上都固定在那一家吃饭，我们都知道那家的女人跟蓝电影儿扯不清。那女人三十多岁，据说常常在赶场天去找蓝电影儿要电影票，免费看电影。那家的男人长得很清秀，却很老实，我不知道他是否晓得人们的传言，反正他们两口子似乎也从来没有闹过什么矛盾。每次蓝电影儿到大队来放电影，那个女人必定会得到最好的位置，也就是蓝电影儿身边，放映机下面，这是全大队的人包括我们这些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实。而奇怪的是，每次那个女人的男人都是在教室那边守锅炉。至今，全大队年龄稍大点的人恐怕无人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件让所有人差点笑破肚皮的事情。

　　那天要放映的是《奇袭白虎团》。在还没有放映之前，照例，蓝电影儿要表演一段顺口溜。喇叭里传出来蓝电影儿那略有些单薄却也清晰的声音，同时伴着那“啵啵啵”的弹奏，人们在聚精会神地听，突然在蓝电影身后有人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在看什么，有人在指指点点，接着站起来的人挤拢去的人越来越多。突然，只听得轰隆一声，拥挤的人群把放放映机的桌子给压塌了，电灯熄灭了，在一阵乱哄哄的惊叫吵嚷之后，听得蓝电影儿在黑暗里大声地骂着脏话，打开电筒一看，放映机摔坏了。蓝电影儿气得把电筒也摔了，骂道，看锤子看，把老子的行头把子都出脱了，我日你先人些！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是当蓝电影在念顺口溜的时候，有人发现了那个坐在蓝电影儿身边的女人正全神贯注地伸手在捏蓝电影儿的大腿根，那人就告诉了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就挤过来看，结果很快很多人都知道了，都要挤过来看，于是就把桌子给挤垮了……那天晚上的《奇袭白虎团》自然没有看成，但是“奇袭白虎团”这个说辞到成了我们全大队别有意味的一个“典故”至今流传。

　　那之后，蓝电影儿还是每年都来放几场电影，若无其事的样子。而我感觉最奇怪的是，在那个时代，凡是发生过类似事情的人往往被人们彻底地鄙视，而人们对蓝电影儿却出奇地宽容。人们竟然说，人家蓝电影儿的老婆长得丑，他这样风流也是可以理解的；人们还说，蓝电影儿长期在外面工作，出点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因为是蓝电影儿，所以他就不是一个坏人。

　　在那个时代，我不知道蓝电影儿算不算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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