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伤

暗伤


　　下午醒来的时候，房子里已经铺满了冬日温暖的阳光了。很多时候，我总是被瞌睡过滤在时光之外，在睡与醒的边缘，我总有说不出的恍惚，总有一种游离在生活之外的茫然和惆怅。一年的光阴荒芜了在家和学校之间的路，多少时光就在上课下课的铃声中悄然远去了，青春就如攥在手里的一把沙子，不知不觉就从岁月的指缝里溜走了。

　　看着镜子里灰蒙蒙的自己，心里的暗淡开始一点点扩散。再看看自己不很茂密的头发，心里真的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在时光的旷野上，荒凉的感觉时时袭上我的心头，也许是对时光太敏感了吧，因为在乎，所以不忍面对，因为怕失去，所以格外在乎。

　　走出家门，由于我已经被抛在时光的后面，街道显得安静而明朗，天空高远，树木安静地守望，我似乎能听到岁月走过的脚步。我忽然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打理下头发，也许一个女人关照心情，从头开始，关爱身体，从脚开始吧。

　　这么多年，在头发上，我似乎花的时间是少之又少。换种发型，换种心情吧。

　　买了两本杂志，走进了小城里知名度很高的一个美发中心。推开门，里面人不是很多，走过来一个很标志的小伙子，也许是长期从事这种柔软细致的工作，他声音柔和，面部轮廓和表情都很柔和，他说：“姐，你要收拾下头发吗？”我说：“有这种想法。”他说：“你把大衣脱了，我看看你头发的长度，我再根据你的脸型给你设计下好吗？”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过了一会儿，他说：“姐，你的头发软、细，这样的发质很适合烫发；你脸小，气质好，看上去很秀气，这种发型很适合你；你的发质不是很好，我要给你用进口的最好的药水，价格可能要高点。”说着，他指着一本杂志上面的一个头像让我看。看着画面上青春逼人的那些美丽女人，我就觉得她们留什么样的发型都是好看的，我和她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我说：“不要给我介绍了，今天就把头等大事交给你做主了，如果做好了，开心的是我，如果做不好了，损失的是你。至于药水吗，你说是进口的就是进口的，我是不懂的，可是我知道价格一定不会便宜，我看你脸上都写着诚信，我相信你，信任一个人也是一种压力，你看着办吧。”他笑着说：“姐，你可是真幽默。”

　　接下了，我就被他们一道工序一道工序操纵着，服务生很多都是男孩子，年龄和我的学生差不多大，我感觉有几分亲切。

　　我就继续看我的书，旁边的一个女人肆无忌惮说笑，我一回头，看到了那一头茂密的头发，她扯着嗓门说要染成红色的，给女儿一个惊喜。我心情忽然就暗淡极了，我想，如果我有那么多的头发，我就直发到老本色到永远。我忽然感觉到上帝的不公，容貌也就不再计较了，也过了计较的年龄了，可是对头发我一直都很计较，为何不能给每一个女人一头秀发呢？这么多年，面对相貌平平的自己，我早就心平气和了。可是这两年，忽然很在乎自己的头发。每次看到班上女生那些葱笼的秀发，我总是心里泛着淡淡的委屈：我有过这样的花样年华吗？有过这样美丽的秀发吗？有过这样逼人的青春吗？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没有。

　　当然这发质，肯定归于土壤。那个年代是很贫瘠的年代，我的头发赖以生存的土壤就如同生我养我的那个小村庄那样贫瘠，她怎么会长出葱笼而茂密的秀发呢？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在我的记忆中每天都是姐姐给梳头。头发少，并且发黄，又很容易抱成一团打成一片。脾气不好的姐姐总是一边梳理一边骂我，好像我有什么错。有时，实在梳理不开的时候，姐姐还要在我的头上用梳子戳上几下，当然和我的头皮直接接触的就是木梳的齿了。那时候，我忍着疼痛，悄悄流泪，可是那分疼痛和那分屈辱似乎成了我生命的暗伤永远都镌刻在我的童年里，铭记在我的记忆深处了。

　　后来上了初中，自己可以梳理头发了。那时候，女孩子都是清一色的把头发扎成一条马尾巴，而我的脸上在那个时候又起了一脸生机勃勃的青春痘，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我的不太明朗的青春期几乎就是不屈不挠的战“痘”岁月，那时候，谁还在乎自己的头发是否漂亮。

　　到了高中，一部《排球女将》，一下子让那个小城所有的女孩子都梳起了所谓的“纯子头”。那时候，我也不甘落后，尽管青春来势好像有些凶猛了，那一脸的疙瘩就把额头做为根据地，大有在我的面部安家落户之势。可是我也还是学其他的女孩那样把鬓角的头发用扎起来，想让青春像那缕头发那样别样和醒目。可是，很多时候我依然暗淡着我的暗淡，尤其是看到同桌那一头漂亮的自然卷发，心情又泛着说不出的委屈。那时候，没有人懂我内心的凄楚。

　　后来，上了大学，我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长发，尽管不是很茂盛，可是足以装点我的青春了，我的青春痘依旧很顽固地在我的不很青春的岁月里“痘”留。

　　那时遇到了初恋的他，他自然条件好，又聪明，怎么会注意到我呢？有一次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这个令我疑惑的问题，他沉思了一会说：“我喜欢你的长发。”那也许是我听到的最温暖的一个谎言了。那时候，哪个女孩子不是长发？我心里知道也许是我的那一脸的疙瘩大放光彩灼痛了他的眼球吧。

　　青春就是一种美丽的痛，更是一道明媚的伤。不管怎样，多么暗淡的女孩都有过青春飞扬的季节，就那样，自己也长发飘飘跟在他的身后。后来，女孩子喜欢把前面的刘海吹起来，叫“招手停”，我也偶尔凑凑热闹，不是不喜欢追逐潮流，而是确实没有多少钱来支付“招手停”的费用。

　　后来，和他闹别扭了，我就想，剪了我的长发，也剪断我的情丝，那分所谓的爱情给我痛苦远远大于给我的快乐了。

　　我第一次给自己做主，剪了个短发，望着镜子里那个傻乎乎的自己，我都有点陌生了。
把他碰到校园里，他惊讶的差点把手里的饭盒摔到地上。如今偶尔想起他的时候，还会想起当时他的那分表情。

　　后来，我们分手了，当然原因与我剪头发关系不大。

　　工作上之后，我忽然喜欢扎辫子，并且喜欢斜着扎一条辫子，也主要是两个辫子太细了。很喜欢辫子在我的胸前飘来荡去，站在讲台上，感觉自己太像乡村女教师。尽管那条辫子一直没有长上多长，但在我的青春岁月里，似乎很长了。后来，我又留起了披肩发。

　　这些年，几乎就是一成不变的发型，一成不变的心情。尤其是孩子生完之后，许多头发就如我青春期的许多记忆一样流落在岁月的风尘里了，青春所剩无几了，头发也不是很多了。可是，每当看到一头秀发的女人，心里还是泛着浅浅的妒忌淡淡的痛，那是我生命中的一道暗伤，那分微妙的疼痛只有自己能触摸到。

　　记得高一的时候，班上有个男生，他的入校成绩是那个班的第一名。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整天低着头精神恍惚，神情忧郁。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我问他不开心的原因，他一下子痛哭流涕，他说：“老师，我很自卑。我的脸上在小学的时候被小朋友划了一道口子，从那以后，我都不敢照镜子，我甚至不敢在人面前抬头，你也许早就注意到了。也从那以后，我对学习都没有信心了。小学不如我的同学如今都在奥匹班，而我却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了，我觉得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一刻，我真的有点震惊，我盯着他的脸仔细看，才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道划过的痕迹，疤痕确实有点长，但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我说：“留在你脸上的疤痕已经好了，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了。可是留在你心灵的那道疤痕一直没有愈合，因为你没有给它愈合的时间。你看看我们班上烧伤的那个同学，她是如何面对生活的？她一脸的疤痕，她依然微笑着面对生活，你怎么可以因为这一道伤痕，拒绝阳光和微笑呢？”他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流泪。

　　后来分科了，他学理科了，我不带他了，但是我很关注他。我时时看到他低着头走路，甚至经常碰到别人身上，成绩也越来越差，几乎班上就是倒数，看到任何人的时候，脸上都是一脸的冷漠。我很心痛，我也说过许多次，可是没有任何效果。

　　也许那就是他灵魂深处的暗伤，他每时每刻殷勤地舔舐伤口，那道暗伤几乎带走了他生命中的阳光。那一刻，我也想到了那个青春期的自己，那些头发和疙瘩几乎葬送了我所有的快乐，我多么希望他走出那道暗伤的阴霾。

　　折腾了好久，终于接近尾声了，看着镜子里那个似是而非的自己，似乎有些恍惚。理发店里，依旧人来人往，我的视线在书上飘荡，可是思绪却跑到很远，那些青春的伤感与过往似乎在这个黄昏都纷至沓来，我的内心荒凉而疼痛。

　　走出店门的时候，已经暮色苍茫，华灯初上了。在冷情的风中我回首看到了那两个黑色的很有特色的文字“阶梯”，我忽然感觉有些迷茫：头发和阶梯有什么关系呢？是店老板他的创业之路就如同一个阶梯吗，他拾级而上，还是人的头发就隐藏着一个人一生中的一个又一个阶梯呢？就如这个黄昏的我，站在这个岁月的阶梯上，抚摸岁月的过往触摸自己的暗伤，回首看到了自己生命走过的每一个阶梯呢？

[ 本帖最后由 寂寞沙洲 于 2009-2-28 11:0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