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佛手瓜

何其
　　没有一种植物可以让我像对佛手瓜一样记忆犹新，因为在瓜的世界里能够像佛手一样生长百年的实在应该是独一无二了。
　　在我的家乡，佛手瓜又被叫做栽瓜，肥子瓜，有些农业书上还把它叫做合掌瓜。它长着手掌一样的叶片，每年的雨水节令一过就会抽出嫩绿的新苗，沐浴着和煦的阳光慢慢开出一朵朵白色的小花，这些小花完全开放的时候也只有小拇指大小，等到花谢了就会结出一个个也是小拇指一般大小的翠绿的瓜，随着瓜蔓的伸长，小瓜们也在渐渐长大，到三四月分，这些小瓜就长得如拳头般大小了，长成的瓜像合掌的两只手，所以叫它合掌瓜。在所有这些名字中，我觉得叫它佛手瓜是最确切的，为什么确切，我在后文中会有所阐释。
　　嫩的佛手瓜上长着软软的小刺，摸上去像柔软的毛，在佛手瓜的刺变硬之前可以把它采来做很多菜肴：例如切丝爆炒，做成的菜清香而略有回甜；如果用它的生丝拌上酱油、香油、味精、姜、蒜、醋等佐料就是一道很爽口的时令小菜。

　　三四月分正好是华坪每年的麦收时节，这段时间是农村里绿色蔬菜最少的时段，很多农家都是靠上一年冬天腌制的咸菜度日，佛手的收获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农民们对绿色的蔬菜需求。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佛手瓜在这一段时间往往要吃上至少一个多月，需要等到包谷地里套种的豆角出来了才能够换一换口味。
　　并不是说有其它蔬菜佛手就不再结瓜了，不管人们用不用它做菜，它都可以一直结到秋分前后，如果生长条件好，冬天又不下霜，它甚至可以在霜降节令以后也结出一些嫩瓜来。到了小雪节令前后，佛手的叶子就慢慢干枯了，不过它结的瓜却一个个还是泛着黄白的颜色密密麻麻地在瓜棚上，瓜架下面的地上躺着。这些都是很老的瓜了，有些瓜的胚还在瓜肉里发了芽。这种发了芽的老瓜采回来后要仔细地削去它那层又绵又韧的老皮，把它黄白色的瓜肉和着腊月里刚刚杀出来的新鲜猪脚炖汤喝，又是一道相当美味的特色菜。老佛手瓜在恒温下可以保存两三个月不会坏，所以有人把它放在地窖贮存，差不多可以接得上来年新结的瓜。算算看，佛手瓜可以从每年的三四月分一直结到十一二月，它的结果期也实在算得上是瓜中的冠军的了。
　　佛手瓜不仅仅结果期长，他的生长期也是相当长的，种一次可以连续生长上百年。它的地上部分每年春天发芽冬天枯萎，地下部分却一直在贮存养分以备来年生长所用。年岁越长的佛手瓜越不需要人为施用其它肥料，也不需要任何人为管理，因为它的地下部分已经在多年的生长中蓄积了足够的养分，人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每年摘取它的嫩瓜老瓜就行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佛手瓜是真正的无公害绿色蔬菜。
　　第一次认识佛手瓜的地下部分是在十五年前的冬天，那一年我要在一棵佛手瓜的旁边建房子，工人们按照我的意图挖地基，当他们挖下去一米多的时候，发现了一种像红薯块一样的白白胖胖的根躺在土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倒是工人中有一个年龄较长的大叔认识这东西，他说这是肥子瓜苕，是肥子瓜的根在地下面结的苕，把这种苕拿来洗干净了和着腊肉炖，味道相当不错呢，他还说只有年龄超过十年的瓜才可能结这种东西。我于是去问妈妈这株佛手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她说是他们刚刚结婚那年栽下的，我妈妈他们那时候时兴早婚，而那时我的父母都已经是快要满七十岁的人了，推算起来，这株瓜从种下到现在也应该有五六十年了。
　　我妈妈还说，这株佛手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还救过我们一家人的命呢，那时候是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这株佛手瓜还在不断地结出瓜来供一家吃。尽管没有什么营养，不过有得吃总是要比挨饿要强得多。
　　想到到佛手曾经在那样的年月里救过一家人的命，我就想到了它的名字。佛手瓜的得名仅仅是因为它长得像一双合十的佛手吗？在它曾经救我们一家于饥荒这件事上，我觉得它的名字还蕴含着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意义。它的长寿，它的多产，它的随意而安，它的不计较生长条件，这一切都是对佛的教义的具体阐释。
　　今年夏天，为了给父亲祝贺他的八十大寿，我回了一次家。时间正值农历七月分，华坪的七月是多雨又湿热的季节，当我汗流浃背地爬过一座又一座山头，最后终于远远看到自家屋脊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温暖了起来，随着我一步步向家走近，家的图景在我这双模糊的近视眼的视线里渐渐清晰起来，首先跳进我眼帘的还是院墙外面的那株佛手瓜。过了那么多年，今年的佛手瓜依然长得相当茂盛，远远看去，墨绿色的叶子把一面围墙都遮得严严实实的，等我走到瓜棚下面，一下子感到特别凉爽，抬起头，只见瓜棚上到处吊着的都是双手合十的佛手瓜。父亲佝偻着身子，靠着拐杖坐在瓜棚下的蒲团上闭目养神，他那曾经那么伟岸的身躯现在变得疲惫而羸弱，那一头曾经乌黑的头发也全部成了银丝……
　　听到我的叫他的声音，他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也看到了他的欣喜。我搀着他推开院门往屋里走去，一边走我一边想，为什么这佛手越活越茂盛，而人却越活越苍老了呢？难道佛手瓜真的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神物，可以超越生死，而我们这些俗人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这个劫？
　　 [ 本帖最后由 何其 于 2009-2-27 16: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