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怀想

　　大年初二，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去公园，看到路边的迎春花开了，母亲叹口气无奈地说：“这雪是盼不来的了。”母亲是在担心地里的麦子，一冬没有被雪覆盖和滋润会干枯而死，这是母亲对土地庄稼最朴素的牵念，其实我也十分想念雪，与母亲盼雪的心情愿望是一样的。

　　记得儿时的寒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洒，千里平原，茫茫一片。雪树银花，层层叠叠，大雪圆了多少少年的梦！我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杖，如彩蝶般在冻实的池塘里滑来滑去，伴雪欢娱，乐不思归，直到传来家人的呼唤，才不情愿的归去。上小学时，只要夜间下了雪，全村第一个出门上学的就是我，把一溜小小的脚印留在深深的雪窝里，是我儿时的满足与自豪。

　　随着年龄的增长，冬天玩雪的事渐渐少了，但喜欢雪的情怀依然不变。

　　1971年，我高中毕业回到老家，在一所中学任代课教师。一个冬日的夜晚，大雪一直下个不停，冰冷的夜更是寒气逼人。人们早早入了房间钻了被窝，但我想领略雪夜的景色，便偷偷的开了家门，悄悄地溜了出去，寒风夹着碎雪好不客气地扑过来，执意想把我堵回去，但我毅然冒雪闯进雪夜。


　　雪花不时的打在我的脸上，那种清凉的感觉令我振奋。路面上的雪，有的地方结成了一层冰，走上去，发出一溜咯吱咯吱的碎响。这脆脆生生、纯纯净净的声音，使我忘记了冬夜的恐惧，虽然四周只有半明半暗的静物，一些沉默无语的怪影和模模糊糊的小树林，但心中却有一条明晰的路。我想：让心灵的小舟沿着这条路划过去吧，能在这雪夜里独处一次，人的一生能有几回呢？

　　雪夜的清寂与灵空在我面前展开了一个崭新的画面。身边：如玉、如银、如瑶池仙境、如水晶龙宫。那高挺的白杨，无论是粗大的树干，还是衡展的枝条，皆裹着一层绒绒的雪粉，形成神奇的“雾凇”。路边那些低矮的交织的灌木，犹似大海里的珊瑚，晶莹明晰。路边的冬小麦，正盖着厚厚的雪被冬眠。那些春天栽的小树，全被大雪压弯腰肢，一株株弓在雪地里。

　　走在这雪夜的路上虽无声无痕，但我深知它正蓄蕴着无限的生机，别看被雪覆盖的一切一片沉寂，但待来日积雪化去春天到来之时，它们就会把自己的无限活力幻化成清澈的小溪、艳丽的花朵和葱郁的树林，那冬小麦苏醒后，会吱吱长高结穗成熟，翘首企盼农人满怀感激的笑脸。

　　继续前行，柔软的积雪直往鞋口裤缝里钻，不小心滑了一跤身陷凹处，染一身白成了雪人，这更好，我也融在了雪野。借雪光回眸，那来时的脚印，完整而又美观，我好像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留在路上的小小足迹。我知道，这足迹很快就会被大雪覆盖的，就想人生的路途上一些往事被一时忘记，但终归是发生过的一样。

　　雪不知啥时候停的，清晨走出家门与妹妹、爷爷及邻居冒着凛冽的寒气，一起扫街上的积雪。我因用力过重，在扫雪的同时带起了一层泥土，那晶莹洁白的雪，堆在一起时已是一堆乌泥了。再看其他人，有的用力不匀，重时太重，轻时太轻，结果有一下扫起的雪，泥雪混杂，另一下，连地上的雪都没扫干净，身后的路像花猫的脸一块白一块黑的。我停下，看爷爷扫雪，那样子真堪称大美。只见爷爷那扫帚起落处，仿佛并不着雪落地，只轻轻那么一拂，雪就自己飘走了。那扫帚好像被赋予了一股神力，看似轻柔，实则柔中有刚，且至柔至刚。仔细端详，我发现爷爷那不是用扫帚而是用心在扫雪——无论那雪扫到哪儿，都是一片晶莹洁白，爷爷比我更爱雪。放下扫帚，爷爷又用独轮车把洁白的雪堆运到了枣树下。我想，来年那枣树喝过了那洁净的雪水后，结的枣子一定会更大更甜。哦，我恍然大悟：一把扫帚从本来满是尘埃的地上，将那洁白无暇的落雪，一下一下扫到一起，不仅仅是一种参悟和修炼的过程，而更是一种至纯至净对生命的体验呀。

　　后来我上学离开家，走上了工作岗位，来到了母亲河身边，时刻关注着母亲黄河的变化。看到河床日渐缩窄，黄河水一改昔日狂暴不羁的性格，在窄窄的河道里静静的流淌，滩地里搁浅的木船静默着企盼河水涌动奔流，我心里就很难过，就渴望天降大雪或大雨。


　　去年郑州还下了两场雪，今年一冬更是无雪，新闻里不断的播放小麦缺雪枯死的报导。因为没有雪，树叶上盖了厚厚的尘灰，土地干渴，疾病肆虐。人类已经到了拷问自己的时候了！地球外壳维系人类生存的臭氧层为何日渐稀薄？沙尘暴为啥一年比一年多？雨雪为什么一年比一年少？毫无疑问，这是人类之过，摧残地球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类自己！我关注和担心的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唯一的家园，一个别无选择的家园的变迁。社会在进步难道必须以破坏家园的生态为代价吗？


　　西方一位大哲学家曾经这样说过：“天国就在我们身边的大地上。”我不信大地之外的什么天国，而我却信服这位哲学家的话。对于眼下备受公害折磨的城市居民来说，“天国”就是宁静，享受自然，枕着天籁如梦。农民就更是希望冬天有雪，夏天有雨，一年四季 风调雨顺，有好的收成！而此时的我，更希望有一场大雪降临大地，我一定捧一口洁白的雪放进嘴里，然后轻轻吞下，感受那清甜纯爽如饮母乳般的快感和欢愉，我想那地里的麦苗一定也与我一样在想念雪吧……
　　　　　　　　　　　　　　　　　　　2009.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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