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背后的故事（二十）腌臜麦子

　　　　　　　　　　　　　　　　　腌臜麦子
　　腌臜麦子是个单身汉，三十多岁。我并不清楚他的父母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反正从我记事起就看到他一个人生活。每年生产队分到的粮食哪里够得他吃？加上他又不会计划，一年大概少不了有两三个月处于饥寒交迫之中。生产队分了麦子，里面还混着不少的粃壳和泥土石子之类的杂物，他背着就直接到加工房去了。加工房的廖壳子叫他把那些杂物筛一下，他把脑壳一扬说，难球得搞！于是就直接磨成了面粉。廖壳子把这事情拿来一说，腌臜麦子的外号就迅速叫开了。　　
　　腌臜一词，我们念做“wā zhuā”,意思就是不干净。腌臜麦子的确是个不爱干净的人，穿得也很破烂邋遢。他的家只有一间屋，进门左边是一张破床，再里边就是一个猪圈；右边靠门是一个尿缸钵，再里边就是做饭的灶台；屋子中间是一张似乎随时都会垮架的八仙桌，只有一张高板凳。

　　门口右边那个尿缸钵里，壁上凝着厚厚的尿碱，随时都装着满满当当的浑黄的尿水，有时甚至漫出来打湿一大片地面，散发出来的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床里边那个猪圈，一只半大不小的猪总在发出尖椎椎的嚎叫，大概它也和主人一样很少吃饱过肚子。圈里边粪水流淌，把这个猪染得无法知道它本来的颜色。腌臜麦子躺在床上睡觉，就常常把脚伸到床外，搁到猪圈架子上，让那只猪不停地拱他的脚心，他用这种方式来获得一种惬意的享受。有一次，那只饥饿的猪竟然把他的脚给狠咬了一口，痛得他爬起来把猪痛揍了一顿。
　　再说那灶台。那不是我们农村一般的半人高的石头灶台，而是用一只大箩篼里面糊上泥巴做成的，灶台很矮，腌臜麦子就总是蹲在地上做饭。他把箩篼灶台紧靠着土墙，在土墙上掏个洞做烟囱，做饭烧火的柴烟就从那个洞里冒出去。所以，我们总是觉得腌臜麦子家那面土墙在燃烧。当然，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腌臜麦子在那灶上做出的饭食是个什么样子，反正，只求煮熟，味道不论。吃饭自然是在那长八仙桌上，他吃饭的时候，养的几只鸡总是与他同时就餐，高雄雄地站在桌子上，在腌臜麦子的碗里抢食，他也不赶。还时不时用筷子挑一点丢给那个在圈里又蹦又跳的猪。桌子上总是摆着几摊鸡屎，床上有时也有，他也视而不见。大队开始组织每年一次的清洁卫生检查评比，检查的人看到腌臜麦子的家这个样子，就在他的门上贴了一张“最不清洁”的纸条。检查的人一走，腌臜麦子就把那个“不”字抠掉了，引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
　　惟有那张床是个古董，像楼台一样，进去有两层，架子上雕刻着十分精美的龙凤和牡丹的图画，架子的顶端高得顶到了屋顶上的瓦片。要是被现在那些收藏古物的人看见，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估计那是他的父母遗留给他的唯一财产。只不过，这样一架床摆设在腌臜麦子的破屋里，床上随时都乱得像个狗窝，实在是显得十分滑稽。
　　腌臜麦子就是在这样一个“家”里过着他的单身汉的日子。　　
　　那时，生产队每年在打谷割麦的时节常常会“打平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会餐”。由生产队出粮出钱，每一家派一个人参加。别的家都派男性主劳力，腌臜麦子没人与他争，自然是“全家”参加的。分桌席，都不愿意与他搭伴，因为他捞得特别凶，简直就是风卷残云一般，最后连残汤剩水也会被他给喝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喝酒，要是与他在一桌，别人就是想喝醉都难，因为酒碗只要传到他的手中，他一口下去，一碗酒就剩下不多了。那时候农村人喝的酒，大多是那种烂红苕干酿的，能闻到浓烈的烂红苕气味，喝起来有苦味。很少有酒喝的农村人常常不会放过这拼却一醉的机会，而腌臜麦子就更是如此了，加上他又没有家里人的干涉，也就不在乎别人的眼色而敞开肚儿整了。有一次喝醉了，摇摇晃晃地回家，竟然钻进了王三家的牛圈里睡着了。第二天王三他爸来牵牛犁田，发现牛屎堆里睡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把他搞醒，腌臜麦子竟然还迷糊不清，大吼，别拉我，我要生个牛儿。

　　其实，腌臜麦子并不懒惰，也不乱整，只是穷且安于穷困而已。

　　土地承包后，腌臜麦子老老实实地经佑着自己那点田土，有了好的收成，也就不再饿肚子了。不过，他的家还是那个老样子，别人都怕进他的家。有个好心的人给他做媒，说五里冲有个寡妇，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她老公得肺结核死了，想找再找个当家人。腌臜麦子一听，巴心不得，立即就叫媒人去说，而结果却出乎预料地顺利，那女人竟答应了。不久，女人带着儿子来到了腌臜麦子的家，很快就把一个脏乱差的“家”给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请人在屋子的旁边再筑了两间土墙屋，一间做儿子的卧室，一间做猪圈屋。这时候，腌臜麦子的“家”才真正像个家了。腌臜麦子的穿着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虽多是旧衣裳，却总是干净整齐的。人们都说腌臜麦子是贱命遇到了福星。

　　尤其那个儿子，对腌臜麦子简直就像自己的亲生老汉一样，一点不生分。腌臜麦子自然也就视之如己出，喜欢得巴心巴肝。赶场就把他背在背上，上学就帮他提书包送到村小的教室门口。小儿子淘气，跟着别的孩子下田摸鱼捉虾，常常弄得一身泥水回来，腌臜麦子看着心疼，就不让儿子下田，自己就常常到田里去捉鱼。儿子特别喜欢吃鱼，这让腌臜麦子捉起鱼来特别来劲。

　　冬天，人们都冷得缩手缩脚了，腌臜麦子还在想办法给儿子捉鱼。那个时候，农村已经开始流行用电打鱼了。腌臜麦子就找来两根电线，搭在田边的高压线上，电线接在一个挂着网兜的金属圈上，用一根竹竿撑着，就这样举着到冬水田里去打鱼，每次都满载而归，儿子自然十分高兴。

　　可是，有一天却出事了。

　　腌臜麦子的婆娘正在家里熏过年的香肠，突然有人在大声喊叫，不得了不得了，腌臜麦子遭了！她丢掉手里的东西就往外面跑，跑到田边一看，只见腌臜麦子直挺挺地扑在水田里。水田边已经站了好多魂飞魄散的人，就这样张着嘴看着，不知所措。终于有人想起扯掉了电线，跳下水田把腌臜麦子拖到田坎上。而这个时候，腌臜麦子已经没有气了！ [ 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09-1-23 13:3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