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着放弃自己

试着放弃自己武志强
　　这一段时期，我试着放纵自己，放弃自己的爱好，也就是放弃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过一种从未经历的日子，整天里无所事事，在空虚无聊中打发时光，很快，我就发现我的生命就像已经摘下的茄子，在日光中渐渐地失了水分，变得干瘪、丑陋。我开始厌恶自己，我开始不能容忍自己，虽生犹死啊，离开了生命的根，还有什么生命可言。我劝自己，还是回到从前的轨道上吧，在那里你才能找到自己，在那里虽然累，虽然辛劳，虽然辛劳也未必就有收获，虽然付出也未必就有回报，但那才是你的存在方式，才有你生命的意义。
　　人是难以改变的，正像我自己也是难以改变的，这样试着改变了自己一回，就发现自己已走入了精神的荒芜，面目可憎，痛苦不堪，得赶紧掉转车头，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那里才有我灵魂的家园。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人是改变不得的。换句话就是人不可改变，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只能是什么样的人，当然这种结论在涉及到人的内在、精神、灵魂方面可能更准确些。
　　推而广之，在一个人的爱情、幸福上他也就只能有他的那种爱情和幸福，别人是改变不得的。这一切似乎在出生之前就已注定了，是什么样的人，你就追求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欲望和满足。也许你并不刻意追求，但你已经那样生活了，表明你还是有意无意地自觉不自觉地去追求了。
　　于是，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也就有了你的遭遇、激情和渴望。我们有时也回忆，在回忆里忏悔自己，说自己当初应该如何如何，其实生命是无所谓“当初”“应该”的，生命只在于现在，现在是什么样，你的生命就是什么样，所以把握住现在，也就把握住了你的生命。
　　我们说珍惜一个人的自己，也就是让他去珍惜他的现在。这样，我就应该珍惜我的现在，我再不能过那种我试着过的那种生活了。别人说你放弃吧，放弃吧。千万不要听别人的，要听你自己的，要在静夜里扪心自问，我能放弃吗？然后再下结论。是在一个黑夜里，我出走，我在一丛青草前，或者说一丛青草在我前。我听着草在风中的细语，或者说草在听我的细语。黑暗中我也能看到这草青得发绿。我想起远方对我怀着期待的人，就有种怕辜负这期待的惶惑不安的愧疚的心理。我能放弃吗？
　　坚持显得很艰难，放弃成为可能，然而放弃对我意味着的又多么可怕----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刚刚在路上碰到一个黑衣女子，她昂首挺胸，她有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她有理由自得自傲，她年轻着哪！而我老了，她在告诉我：“你青春已逝，你已不再年轻。”她说的对，我已不再年轻，我心已老，我的目光里已有了一层茫然和忧郁，但我自有我的沉默，如这野草，其实野草又何尝沉默，但谁能听到野草的声音。现在能听懂野草声音的人是愈来愈少了。而只有坚持、忍耐才能给我一点自信，我现在太需要自信了，那么野草你给我力量吧，让我也在这黑暗中绿得发亮，自信、坦然，使得生存本身就是一首歌。为什么我要在黑夜里一次次出走，就因我对这野草爱得深沉。
　　生命就在这平淡中演绎着，从前盼望着出现奇迹，现在不再盼了，现在相信没有奇迹。生命在经过大起大落大苦大悲之后就归于平淡了。
　　现在我还盼望什么呢？我看到的是一个乱哄哄的世界，同时我还看到我自己的渺小，还有人与人之间因为利益而呈现的微妙的关系。我们就这样生活着，种种琐碎足以使我们成为一个平庸、无聊的人，一天天地活着，却不知道一天天的方向，不知道这一天天为什么活着。如果说别人不承认你的价值，你会感寂寞，那么别人承认了你呢，你也会感到寂寞，真是双重寂寞，我的体验告诉我，我与别人不同，我与目前已经呈现的文字形式不同，它们不能完全地安抚我，不能完全地满足我的内心需要，我还得有我自己的文字和形式，我还得表现，哪怕是为我自己。但误解太深了，已经沉积下来的误解使我艰于呼吸视听。我感受到了压力。
　　关于我生命的危机我已经说过，那时我很孤独，我完全是孤军奋战，我的对手就是我，我的敌人就是我，那时我真的是精疲力竭了，稍一疏忽，我就会全线崩溃。也许在我生命里终于有奇迹吧，我走了过来，关于这段往事，我很少回首。
　　我的历史是太崎岖了，当时我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生活，去面对周围的环境，去与周围的人打交道，我的缺陷注定了我失败的命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我的所有作为所有努力只能是尽量去减少损失，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点。我因此常常羞愧于自己，憎恨自己的无能。可怕的是我内心还燃烧着激情的火焰，这构成了一种尖锐的冲突，我内外交困，突围不出去。以前，我除了幻想就是幻想，现在我看到幻想的无力无用了，幻想成灰，我已不再幻想了，我专注地关注着现实，我希望能从坚硬的现实中找到一条出路。
　　然而此刻，我仍旧不能拂去内心的空虚、茫然，这空虚甚至使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这茫然是从心底发出的，它存在着，细微地流泻，使我痛切，并弥漫全身，我只能无言，强忍泪水，深感悲愤。过去的情感已不可追怀，现实中的追求已经失败，落叶一地，严冬冰雪，心境寥落中试着放弃自己。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我很明白，对于我放弃自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有点不敢这样再放弃下去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柔弱、忧郁，这淡蓝色的忧郁，远山一样，从童年就跟定我了，任这忧郁的潮水一次次冲涮，我忽然醒悟，世界本无心，无心是对的，是自己多心了，罗网是自造自设的，只有无心才能辽阔，于是渐渐我回到了一种清明、开阔中，从容、自信、平静、恬淡。在看似无路的地方我又为自己的心找到了一条出路，有路的感觉真好。默默地努力吧，只要坚持下去不论最终成功还是失败，就已是个胜利了，足以告慰平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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