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扣

        翻出上学时的日记，有一篇丢失钥匙的，不妨公开了吧：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城里上学，到邮局给家里发了封信。一出邮局门口，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蹲在自行车旁，直愣愣地瞅着我，是求助的目光。女孩子的事情应该不关男孩子的事，可是那目光拽住了我。我不好意思问她，她仿佛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凭直觉是她的自行车出了问题。那是辆大国防，古老而沉重自行车，很破旧，座子也很高，货架上捆个邮包，锈迹斑斑的环形锁是关闭的。也许，她是期待着从邮局出来的人，能帮帮她，恰好碰上了我。          我，犹豫着走过她的身旁。她额头沁出汗珠，闪着光，头发都懒散地贴在脸上，很无助。我回头看她，恰好，她的目光又追上了我，撞了我眼睛，撞了我的心。邮局再无人进出，我只好停下了脚步，转到自行车的另一边，右面，蹲了下来。          她赶紧凑近自行车，将钥匙递了过来，从车子的大梁下面。她在车子的那边，急急地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不知该干点什么。          我试了几下，钥匙没错，锁柱拉不动。破锁，被撬开过N次了，早有了打不开的历史。      她干吗不找修锁的呢。邮局门口不远处就是补鞋、配钥匙的地摊儿。配钥匙的男人正歪着脖子看过来。
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我没带钱，人家不给开。声音细细的甜甜，那语气就像是邻家的女孩。这是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我什么也没有说。          再看那配钥匙的男人，一脸的奸相。          我认真观察、分析……，有办法了。我转到她所在一边，她即心领神会地跑到另一边，像一只灵巧的猫儿。我从腰上摘下我的钥匙，用一把最宽大的，将破锁曾被撬开过的缝撑开，用力反复拉动锁栓。我一手拧着钥匙，一手拉动锁鼻子，很别扭。她伸手过来拧钥匙，我让开了，配合默契，都没有发生肌肤之触。双手到底有力，那锁咯咯吱吱地开了，我的手疼了，汗也流了下来。我真怀疑她是怎么锁上的。           她笑了，一对甜甜的酒窝，很明显，她掏出了手帕。我匆匆扫过她的脸，她很清秀，眼睛弯弯真像月亮，少年之心怦然加速。我赶紧移开目光，不好意思再去攫取那美丽。哎，认识她就好了，真希望希望能听到她说什么，却不好意思傻等。我没去接她的手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身大踏步地走了，胸脯挺得高高的，刻意不回头，仿佛只有这样才显得自己具备男子汉的大气。我没听见她说什么，那个年代还不兴说谢谢。          其实，我心里多希望她会和我顺路，即使不顺路，她也该装作顺路，一下子就可以追上我，她也许会捎我一程。我仿佛听到了自行车轮胎磨擦地面的声音，沙沙地辗了过来。我故意不回头，却用眼的余光扫视我的身后，什么也没有。我走了很长一段路，实在忍受不住了，回头去看。           恰此时，女孩本来是向这望的，刚刚回头、转身，蹬开自行车支架，骗了去，走了。虽然是一辆笨重破自行车，她依然骑得很优雅，流线的身腰，长长的秀腿，轻松蹬着沿着胜利街向西拐个弯不见了。刚才她一直蹲着，没看出她很高。她为什不回头啊！嘿，多想了。           一脸奸相的人正在乜斜我。           管他呢，我甩甩头，一路小跑回了宿舍，习惯性地摸钥匙开门，忽然，我愣住了：钥匙别在她自行车上哪。钥匙丢得干净利落，哪儿找去？再见到人家还不一定能认出来，那笑脸也恍如梦境，穿什么衣服，没注意。钥匙可以另配，可惜了钥匙扣，一个生日吉祥物，刚在校门口买的，刻着我的生日和性格特点等，还没有喜欢够。           要毕业了，我去帮助门卫收拾卫生。门卫让我帮他将招领的失物分类，呵，这么多的失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招领牌的最上方挂着一串钥匙，凭感觉我能认出是我的，虽然已经落了灰尘，还生了锈。          门卫一听，瞪大了眼睛：这钥匙是你的？真是你的？啊！你太不像话了，两三年了，你的钥匙丢了两三年了，你竟然硬是不来找啊，你太不像话了！你知道吗，我在外面告示了无数次，你为什么不来找？你的钥匙是一个女孩捡到的，哦，不是，是你帮人家开锁落下的，对不？嗯，你太不像话，你可知道，人家那个女孩来了多少次？当时几乎每个礼拜都来啊，人家看见你戴的那个校徽了，就来找，就在这里等。我都感动啊，我够难过啊，多好的一个……一个姑娘。你这小子，钥匙丢了不找，你太不像话了。她是卫校的，好像是82级的，几班我记不清了，名字她一直没有说。去年毕业走了，临走还来问有没有找到你，最后拿走了钥匙扣，留作纪念，她说上面的日期和她的生日是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