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思， 雨之恋

　　　　　　　
　　　　　　　　雪之思，雨之恋
　　五月的夜晚，西北的天空特别晴朗，是那种纯粹的蓝，蓝得叫人想起高原的海子，空阔而又深邃。蓝得像一个纯洁的梦境，像一个纤尘不染的童话世界。
　　我轻轻地推开窗，把目光投向皑皑的祁连雪山。那里挂着一弯上弦月牙，被云杉和白雪衬托着，宛若一瓣孤寂的菊花，在山风的吹拂下，悄然远离人寰。千年的雪，万年的月，依旧飘落于苍崖云树之间，昭示着亘古不变的沧桑岁月，而深深的幽谷里，芳草野花依旧年年岁岁飞红扬翠，给人们讲述生命轮回的故事。
　　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里，我来之前就落满了雪，我来之后的日子，雪花还是如约而至，伴着缤纷的落花黄叶，一层层覆盖了我的足迹。二十年已经过去，从一个青春年少走进了人生的中年，那些立于塔松之下，看白雪飞舞、听天风地籁的心境早已不复存在。二十年的雪，二十年的风霜，已使我一身疲惫，满面风尘。在雪花飘飘的时光里，我想到的更多是生命来去的孤独与悲凉。
　　曾经站在一个废弃的花园里，看着一只蝴蝶从遥远的天空缓缓坠落，翅膀上驮着雪，眼睛里含满了泪，如一朵白色的梨花，在深秋的北方寻找无家的归宿。千山万水的旅程，就那样结束于风雪之中。听朋友讲，这个废园里埋葬着一个渴望爱情的古代宫女，她是清代某位王爷的妃子，从荒远的河西被选入京，后遭冷遇又回到故园，死时二十多岁。据说蝴蝶是上苍派往人间预报爱情的使者，它昭示爱的美丽，也预约爱的短暂和幻灭。我与那女子遥隔几百年，即使是她的灵魂再现，我们也不可能相识，而对于她的爱，我又能说什么呢？
　　今夜，窗外的一棵苹果树，在风里轻轻摇曳。那些纯白的花朵，带着清凉的月光，飞落到我的书桌上，如梦如幻。这是一个有点落寞，有点岑寂的夜晚，在桌上，几朵苹果花，一杯菊花茶，三页戴望舒的诗稿，围绕着我，构成了特别静美的氛围，让我那丝丝缕缕的心绪不断地穿越时空，做感伤的飞翔。
　　仿佛是，北方的雪离我越来越远，而江南的雨在眼前氤氲成一片空蒙的景色。在蓝蓝的雨丝里，跟着戴望舒穿行于一个幽深的雨巷。前面，隐隐约约走着一个姑娘，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走停停，好像在等待什么。等待什么呢？是前生今世的爱情，还是今生来世的一个不能兑现的诺言？我永远无法知道，而看到的只是诗人戴望舒忧郁的眼睛，他哭了，泪光里的姑娘，幽怨彷徨，像一株紫色的丁香，在细雨霏霏的江南，抖落一身的花瓣，盖住了他地老天荒的忧伤。
　　轻轻敲开电脑，湖蓝色的荧屏上，突然跃出了一个雨中荷的名字。我是第一次跟人聊天，出于好奇，就跟她聊上了。听那些网虫说，网上的人永远是虚幻的泡沫，就连性别也无法考证。但不知为什么，跟她聊天的时候却有一种从来没有的真实感。我向往江南，向往戴望舒笔下的那个有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从她敲过来的文字中，真切地感受到了江南女子的气息。那些文字，恍惚间就幻化成了江南淡蓝色的晚风，晚风中亭亭玉立的荷花，还有她，静静地站立于荷花之间，朝我，一个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陌生人，甜甜地微笑着。
　　这之后，我们就成了网上的朋友。她没有来过北方，至于西北，那可能永远是梦里的一个遥远而荒凉的世界。在聊天过程中，我更多的是给她讲述大西北的故事，说那辽阔的沙漠，空旷的戈壁，还有披一身沧桑的胡杨树，摇曳孤独与寂寞的马兰花。对于西北的雪，我总是用充满诗意的句子传达给她。我相信她会想象，在她的梦幻世界里，西北的雪花就应该是漫天飞舞的白色蝴蝶，就是从天堂洒落人间的琼花玉叶……
　　憧憬江南，向往江南。最早记住的是白居易的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只要闭上眼，就能感觉到那明媚秀丽的风光。而梦回江南，看见的是杭州的孤山、西泠桥。印象中，西湖也会下雪的呀。要不，苏小小的传说里，哪有那么多的凄凉和孤寂。我曾读过许多文人的诗文，知道苏小小就住在一个深深的庭院里，门前种有梅花，在冬天，在哀婉的丝竹声中，凝望雪落梅花，等待她那一段永不回归的爱情。
　　我当然不愿把这些告诉给雨中荷，不愿让她为一个古典的爱情故事伤心流泪。在这个世界上，孤独是不能分担的。即使是两个最知心的朋友，相拥相依在一起，也无法解除你的孤独。门掩黄昏，永远只有一个人的心灵，去体会梅花凋零、伊人远逝的凄美和悲凉。
　　听说她最喜欢雨，那么就让我去想象雨中的那一朵荷花吧。此刻，也许她正跟着爱人，带着孩子，在大海边散步，眺望远处的点点白帆，用心灵感受碧波蓝天的美丽；也许一家人围着饭桌，谈天说地，笑语盈盈；也许独立于窗前，听清风拂过海棠，凝视一叶杜鹃，在蓝色的雨丝中静静开放……
　　但不管怎样说，我和她都是虚拟世界里的两朵云，远隔万水千山，永远不可能飞往彼此的天空。我只能希望，有一天我们消失了，她会让我记住江南的雨，江南的荷花；我让她能记住北方的雪，北方的马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