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奇观揽胜之三：龙兴之地

★散文

长白奇观揽胜之三：龙兴之地 　　　离开三角龙湾，离开五彩纷呈的山门，才知道，我带不走你的历史。 　　夜宿一满族小村。在长白山门户——从崇山峻岭中浩浩荡荡奔流而来的第二松花江流域到了龙岗山脉和老岭山脉汇合处形成一个很大的胳膊肘儿弯，将构成周边扇状水系的一级支流或干流的大柳河、辉发河、三通河、黄泥河、蛤蚂河、蛟河还有另外的十五条二级支流接纳后，一路西下，绕过大金川与小金川，继续澎湃着流向远方。那天晚上，在我和老Ｋ借宿的小金川，在满族民俗的仪式和庆典上，在席间或之后的叙谈中，听着房东一位八十多岁满族老主人哼唱的满族长调，我才懂得了什么叫作悠扬，什么叫作历史。感觉中，通常我们称文人笔下那种传得很远很远的文字为历史，比如读一部明史，就会用悠久描述它。然而，满族老人口中陌生的曲调不似文字那样的，仿佛不是一个时代喊向天空的，而是个人主观向外扩张的民族长调，其悠扬声音却久久在静寂的夜空中浮荡落不下来，牵动着大地的悠扬…… 　　我和老Ｋ都是满族。不同的是，老Ｋ似乎更纯正些，而我则有些尴尬。早年经过数次调转工作，不知在哪个环节将我的“民族”一栏变成了如今的“汉族”，发现这一错误的还是我的母亲。母亲要求我去找一找，母亲认为一个人的“民族”是大问题，错了就要立即改正过来，还建议我带上全家户口以资证明，而我知道这将是一个浩大的追索工程，一旦启动，伤身劳财却很难如愿，错可错，找错之路便难上加难，懒于这样做。母亲的意思是，满族可以生二胎，同时她认为，一家人都是满族，镶黄旗，唯独我是“汉族”，不可思议。母亲认为这很重要，即使不考虑生育，民族也是不能这样含糊不清的。但最终，我现在的户口上仍然是汉族。 　　之所以考虑夜宿小金川，是有道理的。我的母亲便是小金川人。久居城市，便生出一种对田野山川的向往，住到小金川后才悟到，其实我们想象的“自然”，早已经了古来无数先人生命踏过、犁过、牧过、凿过、淬过。这一片土地是清王朝的“龙兴之地”，从清朝故都盛京（今沈阳）出发，经过清太祖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皇太极当年跃马弯弓，纵横驰骋的抚顺关、营盘、古楼、上下嘉河、马尔敦、木奇等古战场，便进入了眼下这片大清王朝的“龙兴之地”。我的母亲小时候就在脚下这棋盘一样错布齐整的林网和茂密丛生的大山里生活过。我虽是满族后裔，此前对自己的民族却所知甚少，因一天之游历和酒后的悠扬长调让我心有些发慌，那太多的历史涌进脑海，清爽之极反而令人有种热跳的感觉。 　　史载：这一带明时属辽东都指挥使司海西卫，明万历三十五年（公元１６０７年）辉发部为努尔哈赤所灭，归于清。清初，为建州女真地。康熙十六年（公元１６７７年）封禁为鲜围场，属盛京围场。光绪五年（１８７９年）属海龙厅管辖。宣统元年（公元１９０９年）始设“辉南直隶厅”。越是走近自己的根，越发对母亲当年的咛嘱产生更多的联想与理解。夜宿小金川一夜，是我和老Ｋ对自己民族史所上的最新、最鲜活的第一课。 　　满族的一些人，人们往往称之为“遗老遗少”。我想这个说法，直白点就是历史这层意思。难怪上得待客的餐桌，老主人会自豪地告诉我们：“这桌上样样都是百分之百的绿色”。咀嚼着绿色，便心领神会，喟然长叹。当年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子弟的金戈铁马征服中原之后，这里人迹杳然了——满清王朝将长白山视为祖先发祥地，筑边封禁。２００年后解禁，辉发河流域及大、小金川重新有人生活。绿色这个词很现代，说的是颜色但绝不是颜色，加上全球性的时髦，其便是借指一种现代理念。我们坐享其中，盘腿大坐（满族人的一种标准坐姿）在火炕上，大享馉饳，谈古说今，直击生命的形态。我理解那生态也不是自然原生态，而是加入了人的情感和意志，是维护和顺应自然同时又合于国情和生存可持续的人性生命理念及家园形态。 　　夜晚，听着远处涛声不尽的辉发河流水，脑海中是同样不尽的白天所见深秋高阔渺远的漫无边际的红叶及其湛蓝天空下同样如浪似潮的涌动的游人……不禁感慨万端。这里，至今仍然保留着诸多满族人的生活习俗与传统。满族人的住户一般是三间正房，东西房，南北炕。按满族人习惯，“西为大”，因为屋内西墙上供奉着祖宗板、家谱和木制神偶。“南为长”，为了尊重客人，主人会把你让到西屋南炕坐下，喝一碗糊茶，抽一袋关东烟——进入小金川后的一幕幕闪过，迎客之后，主人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满族风味的晚餐。在炕中的炕桌上，摆满了椴树叶饽饽、苏叶耗子（深秋季节，苏子成熟，一种由苏子叶包裹的带红豆馅粘食）、粘豆包、小鸡炖蘑菇、白肉血肠、猴头、飞龙闹海野味大火锅等美味佳肴。酒足饭饱，茶余饭后，再听老“马法”（老人）讲一段长白山的传说，人参女的神话和老罕王的故事……身为满族人后裔，在这之前我对自己的民族历史之了解是有限的，更没有到过这片母亲出生的土地。今夜，我的脑际似乎一下子装满了有关她的历史，她的传奇。这些历史与传奇渐渐崩紧了我的根根神经，弥漫在我周身的血液中。 　　古往今来，人们闻见过蓬莱的海市蜃楼，却不知长白山里亦有山市。 　　山市，传说是光绪年间，山东五莲山僧人登山，路过此地露宿山中。时值三月上弦，风寒彻骨，夜不能寐，起视见黑暗异常。自念入定匪易，徒自葳无益，不如仍回故寺。筹思再三，心力俱疲。复仰卧欲睡，忽见红日，东升，仿佛有人出没其间。疑之，窃窥变态。少顷，日上三竿，其东南一隅，楼台绵亘，街巷宏通，长数十里。两旁榆柳，大者数围。行人游览，络绎不绝。到处炊烟缕缕，若能邑然。中有孤塔嵯峨，高万仞，直插云霄。仰视不见其顶，层级莫可枚举。惟第十层上，飞鹏起落，不下万千。……正骇疑间，东方既白，剩有一山濯濯而已。 　　翌日清晨，起床洗漱后站在院子里远眺，隐约可见一座拔地而起的孤峰，它就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另一旅游胜地辉发山——吉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山形东西长，南北窄，孤峰突起，不与任何山岭连接，东、北两面陡坡，西、南两面悬崖绝壁，滚滚辉发江水撞壁东去。 　　当日前往游之。辉发城建部于此，依山傍水筑成内、中、外三道城墙。内城雄踞山颠，西南凭借山崖绝壁，东北依仗山势夯土筑墙。周长７０６米，内壁墙高１米，外壁直垂山下，陡峭难登，只有一条人工凿成的小道，可到山下汲水。城里东南有一座高４．８米，周长３３６．５米的椭圆形平台，相传是古皇宫遗址。南部绝壁上另有一座高台，现高２．５米，是全城最高点，其作用应是瞭望台。登台远视，无边沃野，风卷金浪，朝阳楼阁，隐约可见。江水蜿蜒，形同玉带……自是又牵出一番感叹。 　　就在距此不过百余里的临江大栗子铁矿，当年日本关东军和伪满洲国即将土崩瓦解之际，不知是历史的偶然，还是历史的必然，同样是在这片由先人努尔哈赤创建并视为“龙兴之地”的土地上，伪满洲国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在大栗子迎来了满清王朝的末日。１９４５年８月１５日中午，溥仪在鸭绿江畔的大栗子日本株式会社铁矿所收听了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令人完全没有想到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听诏结束之后，溥仪突然面向日本国所在的东方双膝跪下，磕头行礼，还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口中念念有词。如今想来，也许他是在向天皇表示忠诚或忏悔。更或许在他内心深处默默无言地向清朝祖宗谢罪，因为满清王朝的祖先发祥地长白山也在大栗子的东方，数年间，一切灰飞烟灭，这块神奇而旷阔的“龙兴之地”却在其手上沦丧为日本人的附庸之地。 　　一切好像都是命运的安排。三百多年前，满清王朝发祥于长白山，那一刻竟然又灭亡在长白山。这样的安排，大概会让一向视自己为满清王朝后裔的溥仪本人感到不可思议，更具有某种神秘的讽刺意味：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好像故意安排在伪满洲国皇帝逃到长白山区时颁布，而伪满洲国最后一个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也好像是故意从新京（长春）逃到先人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所封的“龙兴之地”——长白山区来聆听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仿佛伪皇宫一行人跟随他从长春匆匆忙忙奔波于此，为的就是要举行“龙兴之地”的这一灰色葬礼。爱新觉罗．溥仪或者并没有这样想，或者真的这样想过，谁知道呢，总之，历史经常会造成非常奇妙的巧合。 　　哦，脚下的这座孤峰，也许就是那一段历史的见证。
　　　　　　　　　　　　　　　　　　　　　　08-11-16于歌谣苑
[copyright]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8-11-20 14: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