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都是白月光

　　又到年底，手头的工作连绵不断，拿起就放不下，常常延误了下班，延误了公车正点开启的时间。于是只好在天色暗淡下来后，不顾一切地离开办公室，奔了命似的往公交车站赶。待到停靠的站牌下，早已密密匝匝堆满了人，他们中的多数，正伸长了脖子不停朝来车的方向张望。 　　我跟在人群的最后，看白月光洒满他们的肩膀还有头顶。 　　还不到农历的十五，月亮就格外的恩惠，举目望去，近乎月满的光盘，正俯了身，将自个的光毫不吝惜地释放下来，照得地上如同白昼。是不是美的东西都想与人分享呢，刚才太阳还在我的办公桌上徘徊，只在我埋头整理卷宗的片刻，月亮就匆匆地上岗，唯恐这短暂的空隙被谁争夺了去。 　　603路公交车终于延期抵达，人们脚尖碰脚跟地把自己装进车里，跌跌撞撞随了车前进。车内灯熄灭了，两边的路灯闪烁着，一格一格地掉进车窗里，逐个落在临窗者的身上和脸上。路灯稀少的地段，依仗白月光的亮度，仍能看出焦虑和安祥者的面目。 　　这路车从始发到终点，历经28个站点，几乎遍及半个城市，市中心是它的终点站。这几年，位于中心位置的机关单位都开始向北郊迁徙，北郊成了行政中心。虽然离家远了，但大都有单位的公车接送，也少去了挤公交的烦恼，如若不是这几天烦忙事务的缠身，此时，正是我和家人享受晚餐的时候。 　　车突然前倾了一下，停下，灯亮，车内的人也像是恍然大悟，一下从半迷惑中清醒过来。排山倒海下去一拨人，又轰轰烈烈上来一拨，交接地紧张严密。灯又熄灭。车摇摇晃晃继续前行。 　　车内很安静，只听得偶尔的轻叹声或是压抑的咳嗽声。 　　这时看见车厢口有蓝色的光亮一闪一闪，引诱了我的目光。是一位女孩在对着手机快速起落拇指，屏幕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能看见她专注的眼神随着拇指游走。她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蓬松的短发半遮了她圆圆的脸，女孩大约是在发短信吧。之后她收起手机，一手握着扶手，一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而且一定手里握着刚用过的手机。她的目光对着窗外，看得见，灯光或是月光在她的脸上摇曳。 　　果然，女孩不时掏出手机看了，然后再放进口袋，这样往复了几次。女孩穿了黑色的短款羽绒服，带风雪帽的那种，脖子里随意地搭着一条红色的长围巾，看起来清纯秀丽。女孩大约是在大学生吧，可她这会要往哪里去？当然，我首先想到的是她去约会，而且是去赴男朋友的约，这个花一样的年龄应该是恋爱的季节。可她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换句话，什么样的男孩才会拥有这个清纯秀丽的女孩儿。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心里有了小小的嫉妒继尔快速增加了罪恶感。我的女儿已上小学，妻子和我是大学同班，嫁给我时不说有沉鱼落雁之容，却也可谓如花似玉之貌，只是这几年忙于事业，兼顾家庭，抚养孩子，看起来有点不抵岁月了。不过男人对漂亮女人的欣赏也是天性，爱美之心并非女性特权，在此问题上，应该是一致的吧。这样想着又看了女孩一眼，她正掏了手机，对着屏幕的光线微笑了，这一定是她一直等待的结果。我替她感到欣慰。让这么美的女孩焦虑地等待一条短信的回复，绝对是人为的罪过。心情舒畅后，于是我转移了视线，闭了眼睛，跟着车晃。我不会担心错过目的地，我和车一样到终点。 　　不知过了几站，再找女孩，她已站在靠里的地方，因为是中间，周边没有可依物， 她一手抓住车环，一手扶着椅背上。 　　快到终点站的时候，车厢里的人已屈指可数。有了空位，她就移到我的前排，我能闻得到从她发丝间泻出的淡淡香波味。这味道多年前，从妻子的发间也散落过，就纵生了熟悉和亲切感。 　　突然她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给别人让座，她却轻声地看着我说：手机不见了。 　　车戛然而止，终点站到了。 　　她的脸已被焦急涨得绯红，下意识地跟了人流踉跄着下车。我跟随其后，搭讪着说：晚上乘车总是不太安全，尤其是一个女孩……，你应该让男朋友来接你的。她难为情地笑了，流露出孩子似的天真表情。她说我还没有男朋友，我大学快毕业了，正在实习。我哦了声，对自己先前自以为是的猜测有点心虚，也附合着自嘲地笑了。她接着说，手机对我挺重要的，我得每天这个时候给妈妈发短信的。她强调说妈妈距她有两百多公里。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将散落地额前的短发向耳后掠过，接着她说，她住的学校离实习的院所太远，坐车得一个半小时，因为每天下班都太晚，再挤公交车，妈妈很担心。于是她和妈妈有个约定，在她回到学校的门口，就给妈妈发条平安回校的短信。可是她怕妈妈在这个时候着急，每天她一坐上车就会提前把平安回校的消息告诉妈妈，这样妈妈才好放心。而妈妈不会发短信，她只会发个惊叹号，所以女孩也要等看到妈妈发来的惊叹号才会安心。末了她叹了口气，说其实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她还有严重的失眠症。 　　我说坐一个多小时的车真是远了点啊。她说可是这个实习单位会管一顿午餐呢，这样妈妈给我的生活费会节省一点。 　　我心里微微颤悠了一下，随即安慰了她，我说再买个二手的吧，也很便宜，一百多就能搞定。她点了头，停住脚，咬着嘴唇，孩子一样笑着谢我。我还斗胆调侃地问她朝哪个方向走，可能的话会护送她一程。她抱歉地说还得等车，再坐406路，16站就可以到了。我和她点了头，嘱咐了上车注意安全的话，然后离开站牌。 　　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沐浴在白白的月光下，黑色的上衣被月光和灯光折射出一片光茫，她也朝着来车的方向不断张望，期待快点结束寒冷的袭击，平安地回到自己下榻的宿舍里。 　　三三两两的行人从她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匆匆地追赶自己的路程，没有人会注意到，在这个冬季漫延的季节里，这个只身在外求学的女孩，为了母亲的安宁自己要承担多少生活的重负。这样想着，心里竟莫名的感动起来。这个女孩，多像这一地的白月光，皎洁、透明，落在人的身上同样会有暖暖的感觉，如同母女的深情。 　　其实我的抽屉里就有一款刚淘汰的手机，八成新呢，如果明天能碰到她，如果她能接受，也算资源充分利用吧。 　　这样想着，我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远远看着，那座小楼整个被月光笼罩，静谧之中掩映着喧哗与和谐，家的窗口有灯光流淌出来，与月光亲切融合。 　　还不到月圆之日，可满地泼洒的都是白月光。
　　　　　　　　　　　　　　
　　　　　　　　　　　　　　　　２００８．１２．１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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